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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藤杀人游戏

发表时间:2016/11/12 00:00:00  浏览次数:52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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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杀人游戏,是一种10——20人一起玩的心智游戏。大家围坐在一起,然后通过抽扑克牌或者其他方式决定一个人做法官主持游戏,2——3人做杀手,其他的都是好人。

  游戏开始,首先大家闭眼,然后杀手都睁开眼睛,决定杀一个人,被杀的人就退出游戏了。接着大家睁眼开始讨论谁会是杀手,经过一番公决后选出一人,然后将嫌疑人处决,无论最后证实他是好人或者杀人,接着再开始第二轮。如果最终杀手杀死了所有的好人,那么杀手获胜;相反如果好人们找出所有的杀手那么好人便获胜。

  “杀人游戏”选择的地点一般是:写字楼天台、办公室、野外、卡拉OK房、家。其中在野外“杀人”最受欢迎。

  这个游戏从北京盛起,一时间席卷大江南北,连广州也有无数白领男女痴迷上了这个游戏。这个游戏还生出了许多变种,有的加入了警察,有的由死者来决定带谁下地狱等等。

  总之,这是一个非常锻炼判断力、说服力和表述能力的游戏。很多人一接触到这个游戏,就被它的魅力深深迷倒。不久前,王志文和吴倩莲联手主演的《天黑请闭眼》就是以这个游戏为蓝本。

  请记住,一旦游戏开始,不管你是否情愿,都必须玩下去。

  我不在家

  不在长春藤

  长春藤是福州一家小有名气的咖啡连锁店,以炭火咖啡和上面那句让人印象深刻的标语而在都市白领中倍受青睐。

  这里是长春藤旗舰店。位置在湖东路和五四路交叉的路口,对面是置地广场,侧面是中银大厦。即使是这个月黑星稀的深夜,仍然有着络绎不绝的车流呼啸而过。

  地点,长春藤的小包厢——其实只是用木板隔出来的一个小房间。房间里摆着一张大沙发,一张长条形的咖啡桌,基本上就没什么空间了,环境并不是很好。只是临时找不到更合适的地方,只好凑合着在这里玩“杀人”游戏。

  “天黑了,闭上眼,进入沉沉的梦乡……”裁判大人颜昕双手按放在桌上,缓慢而坚决地说。

  挤坐在一张曲尺形大沙发中的9名年青人配合地闭上了眼睛,假装进入了睡梦,实则都在竖着耳朵倾听身旁的动静。

  “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空空的楼道,悄悄消失在某个房间……好了,杀手,请出来杀人吧!”

  “……OK,杀人已经杀完人回去了。现在已经接近凌晨,忠于职守的警察早早地就开始了巡逻。现在,请警察出来调查凶手。”

  “……明白。现在,请警察回去。天亮了……大家睁开眼睛吧!”

  沙发中的人们急不可待地睁开眼睛,互相打量着,猜测着第一轮就被杀掉的是哪个倒霉蛋。

  颜昕满意地看着他们的反应,做为裁判,最大的乐趣莫过于先于大家知道事件的真相了。

  “有一天早上,阿磊提着一篮鸡蛋进城,路上碰到三个大汉,鸡蛋跳出来先把阿磊给强暴了,还说:‘每次都是你们来,这次我也玩玩’。阿磊羞愧难当,一头撞死在树上……阿磊,你挂了。”

  颜昕的话还没说完,大家就哄堂大笑起来,被取笑的对象大个子阿磊毫不为忤,夹杂在大家中间哈哈笑着。

  按照游戏规则,被杀掉的人可以在临死前可以有“最后遗言”,帮助大家判断谁是杀手。

  颜昕等大家笑声静下来,示意阿磊说话。自已则坐了下来,准备仔细地听每个人的发言。一阵突然袭来的倦意不可抵挡地涌上她心头,让她忍不住捂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奇怪,怎么会这样,自已刚刚还兴奋得很,一点都不困的。困惑地摇了摇头,刚好来得及听到阿磊发言的最后几句。

  “……刚才我闭着眼睛的时候,听到小贼和雨狗那边,喏,就是靠墙的地方,有咳嗽的声音,我听得很清楚,是男人的声音。所以,我怀疑小贼和雨狗中间有一个是杀手。Over。”

  颜昕很奇怪,因为她记忆中并没有“看”到或“听”到雨狗他们有咳嗽的动静,不过也可能是自已没注意。有时候,睁着眼睛的人,能听到的动静要比闭上眼睛的人少得多。

  但是裁判是不能对游戏中的事情说任何话的,任何。

  其实用不着她说什么,被“死”人指证的小贼和雨狗已经忍不住七嘴八舌地辩解起来了。

  “胡说八道,我根本就没咳嗽,小狗也没有。我是好人,别害我啊!”

  “听错了吧,我也没听到咳嗽声,就算有也不可能是我和小贼的声音,是你老婆小薇的声音吧!”

  “安静!安静!”性子急的裁判姐姐最恨的这种不遵规则的现象,马上跳起来制止。

  “你听错了,阿磊!没错,是我咳了一声,行了,行了,你已经是个死人了,不准再说话,闭嘴!好了,现在请我们漂亮得一塌糊涂的小薇MM发言,刚才你老公怀疑你是杀手,这样的男人你都要……”

  裁判的威信不容置疑,颜昕爽朗的声音更是轻易打消了大家的疑问,注意力重新回到游戏中。

  只有阿磊的眼光会间或扫过那个墙角,心里感到一阵困惑。

  杀人游戏是紧迫而刺激的,参加者必须开动自已的全部神经,做为裁判尤甚。

  没有更多的时间让她去思索,眼角只偶尔瞄到墙角那个做工精红的童偶。象是用檀木一类纹理粗大的木料雕成,雕刻手艺极为高明,童偶眉眼宛然,栩栩如生。

  其中有一次目光掠过,陡然间童偶似乎活了起来,黑黑的眼眶冷冷地对视过来。一股寒意从她的尾椎骨窜了上来,头皮发炸,周围的气温仿佛一下子降了下来,她差一点叫出声来。

  定一定神再看,分明又只是个木头做的童偶,哪里有什么动静。

  难道是这几天太累,眼花了?

  游戏中的时间过得总是特别快,一转眼就到了凌晨三点多,大家虽然还很兴奋,身体却挡不住一周的劳碌,呵欠声开始此起彼伏,又玩了两局,终于散了。

  结了帐出来,外面的空气格外清新,精神顿时一振,大家三三两两地散了。颜姐姐自然是和她老公老高一块回家。

  阿磊临走前,握了握她的手,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我知道不是你咳的……那个童偶,有点邪门,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笑得很诡异……这样。”

  他猛然把脸凑到颜姐姐眼前,挤出一副诡异的笑脸,把本就有心事的颜姐姐吓得尖叫起来,一头扎进老高的怀里。

  阿磊这才哈哈大笑起来,得意地去了,宽大的脸上哪里还有一丝诡异。

  我叫汪步远,一个算不上成功也说不上失败的男人。离三十已经不远,脸蛋看起来还蛮滋润的,小腹已经不声不响发福了。自已总以为还年青,刷牙时却常会被镜中那张陌生的脸吓到。

  我一个人住在温泉路上那套老房子里,每天早上9点走路上班,晚上万难挨到12点才回去倒头大睡,拿一份还算过得去的薪水,吃各种各样的套餐为生,每个周末和一班狐朋狗友出去花天酒地一番。这就是我的生活。

  前面一段文字是颜姐姐的口述。其实,我也是那晚“杀生9人”中的一员。

  当时我并没有留意是不是有咳嗽声,因为刚刚走了个美女西西,我一闭上眼就满脑子遐思——文人的坏毛病。

  当时阿磊所说的咳嗽声并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象,因为玩杀人游戏时大家说话都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谁知道说这话的人是不是在故意搅混水?

  至于那个童偶,倒是让我有些印象,主要是那轮游戏还没玩完——咳喇的事当然没人提了,突然包厢的门被“啪”地一声撞开。对,就是撞开。

  一个穿着侍女服装的女人冲了进去,状若疯虎。完全无视一室人惊愕的目光,左肩一挑,把身材高大的颜姐姐挤得倒在了桌台上,右肩一撞,又把撞得我一跤跌倒在地上。

  而她的目标,就是那个童偶。

  莫名其妙被人撞倒在地上,就算是佛,也会象我一肚子火气。同样跟我火气贲发的,是颜姐姐的老公老高。他虽然个子还没老婆大,爱护老婆的心态却丝毫不会亚于牛高马大的阿磊。

  那个侍女脸色苍白,身材瘦挑,长长的头发斜搭在半边脸上,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肌肤白晳似雪。绝对是个美人胎子,如果稍微打扮一下,在这个绝不缺少有钱人的城市,大把富商阔少会挤着把香车名宅送上门来,又怎么会在这间小小的咖啡馆里当侍女?

  偏偏就是这个瘦弱侍女,刚才把我和颜姐姐两个吨位都不小的人撞得差点飞起来。

  此刻她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童偶,一心一意地爱抚着。虽然明知是个木头做的童偶,但是看她那又是怜惜,又是疼爱的眼神,嘴里的喃喃低语,轻柔的动作,令我几乎产生了错觉,以为那真是个白白胖胖的娃娃!

  “各位,很抱歉,我们刚刚在对新进员工做特殊培训,以训练她们在非常事件发生时的应急能力。感谢各位配合我们的工作,今天这个包厢里十二点前的消费,均由本店友情赠送……花子,还不快出去?”

  实话说起来,我平素对这位大堂经理印象很不错,长得还算对得起大家,职业套装总是一尘不染,腰身不粗,挺得笔直,平时总是极有风度地应付我们打折的要求。今天才知道,原来她应付这种特殊事件也极有才能——第一次发现她反应原来可以这么快。

  那位叫做花子的侍女应声消声——是真的消失,我自以为反应敏捷的小眼睛只来得及捕捉到她闪出房门时的残影。

  大堂经理鞠躬,退出房门,关门,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铛,铛,铛。墙上的挂钟刚好走到12点。

  “啊!”我坐了起来,身上全是冷汗。


第二章

  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还是仅仅是个梦?

  房间里静无声息,黑灯瞎火地坐在那里,外面远远传来的车鸣人声恍若幻觉。披衣起床,乱摸一通,找到根烟,点着了,站在窗口,看着对面邦辉大酒店灯火通明的空房,长长吐出一口烟雾。

  很奇怪的一个梦。

  仅仅只隔了三天,那一晚的细节还历历在目,可是就是想不起到底有没有发生过梦里这一节。

  记忆里好象是没有。那晚玩到三点多,中间一局又一局地杀人、被杀,根本就没有空间添上这样一个花绪。偏偏如果把这一段去掉,记忆中又会产生难以弥补的断层。好象它本来就应该是在那儿。

  好好回想一下,从逻辑学和概率学的角度来分析,这并不是件难事——虽然概率学是财务主管颜姐姐最常用的理论。

  杀人游戏,咳嗽声,童偶,奇怪的目光,诡异的笑脸……凝望着手指间烟头的火光明暗变幻,突然一阵电殛般的麻木涌上头皮,背脊上一下漫上一片寒意。

  ——我从不抽烟!

  从小对烟气就过敏,极度厌恶烟酒的我,房里怎么会突然出现烟和打火机,而我还用稔熟的手法点燃支烟,香香地吸了一半?

  难以抑制的厌恶感从内心深处涌上来,手忙脚乱地把抽一半的香烟扔出窗去,又低头到刚才摸到烟和打火机的写字桌上摸索,想要把那两样东西都扔出去。

  身后响起“啪”的一声,房里亮起昏黄的亮光,我回头一看,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门栓得好好的,房里除了我,什么人都没有。

  再低头看自已面前,空荡荡的写字桌上,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刚才我摸到的烟,点烟的打火机,踪影全无,仿佛它们从来没有出现过。

  “冷静,一定要冷静。”我这样对自已说,然后眼观鼻,鼻观心,以逆势呼吸法,存思丹田,凝神聚意。

  这招是我念小学时从一本叫《武当功法大全》的书上学来的,当时气功热遍大江南北,这类秘籍古典满大街都在卖。我学的这个据说叫紫虚真气,书上说的是一种入门级的内功心法,练到极至可以辟五谷,驱六邪,上达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境界。

  少年时断断续续一直练到上大学,没练出什么真气,唯一发现的效果就是一练吐纳,心神倒是很快就静下来了,连欲火中烧时都有效。

  吐纳了九息,倒是有效的很,除了头皮仍在发麻,心里倒不怎么怕了——那是生理反应,心理疗法是没用的。

  慢慢抬起头一看,“止心内视,唯存一息”的境界顿时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只觉得浑身冰冷,张大嘴,却一声也喊不出来,恐惧就如恶魔一般,牢牢抓冻住了声带。

  对面的一间幽幽暗暗的客房里,一个身高体胖的男人盘坐在一张点着蜡烛的餐桌前,桔黄色的烛光映在油光发亮的胖脸上,显出一副垂涎欲下的老饕表情,仿佛他面前的铁板烧里盛的是世上绝无的美味。

  那男人拿着刀叉在铁板上吱吱呀呀地锯切了一阵,左手叉起一截白白的,似是肉段的东西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咬将起来。突然抬头往这边看来。距离似乎一下子拉近了。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嘴里咬的是一段婴孩的手臂!

  更令我恐怖的是,那个男人就是我的好友阿磊!

  “啊!”我坐了起来,身上全是冷汗。

  妈的,又是个噩梦。一定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影响睡眠;公司里面恐龙太多,影响食欲;主动向我献殷勤的美女太少——错,是根本没有,严重影响生理需要;还有,说不定是坑挖得太多,被追稿的怨魂缠身了……

  坐着发了半天呆,突然想起梦里烟抽起来挺香。干脆爬起来到楼下邦辉大酒店对面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包石狮,坐在街边抽完一根,才发现竟然味道不错。

  期间共有三流莺向我抛媚眼,二小贩过来兜售小吃,一大汉保安在附近游荡,用警惕的眼光看着我。我一言不发地瞪过去,默数“三二一”,然后“三二一”,他就消失在我的视界中。

  突然背上冰冷,两条腿竟然软得站不起来,在胸中憋了半天的一口气终于呼了出来,耳边全是自已牙齿打架的声音,连的士在身边呼啸而过都听不到。

  终于害怕了,真好。

  用一句俗话来说,我是麻着胆子走出家门,在阴森森的树影中走下三楼,经过一楼那家阿婆死了不到三个月的楼道口时,下半身在惨白色的灯光里,上半身在无声的黑暗中,就连大门口裴先师的神庙都在烛光中闪着诡异的光影。

  那个梦中梦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得我没办法把它当作一个梦。

  只有在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地方,才能让我有勇气去面对它。即使我身边穿梭来回的,多半是化妆化得可以吓死人的流莺,小半是带着满身酒气的不良青年。

  能看着她们满头大汗地吃着麻辣烫,用肆无忌惮的声音大声笑骂,小吃摊上的香气带着热度扑面而来,那就够了。

  真好。

  凌晨三点钟的时候,我睡着了,靠着邦辉大酒店对面的那根电线杆。

  这次没有做梦。真好。

  我是被太阳光晒醒的。

  “晕,这么早……”我半眯着睁开眼,伸手去拉窗帘——当然,我不可能拉得到。因为我坐在街边,靠着根满是圬垢黄斑的电线杆,头侧就是张“专治花柳梅毒,妇科疾病”的广告。

  身上披着床印着小碎花的毯子。

  我呆了半分钟。

  期间无数汽车和行人在我身边滚滚而过,没有人往我这个行为怪异的胖男人看上一眼。这一时,这一刻,我为什么会坐在这个城市的这个角落?

  便利店的短发女店员匆匆跑过来,微微弯了一下腰,然后把毯子从我身上拿走,匆匆跑回便利店。

  一句话也没说。

  以至于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纳闷,她微弯腰那一下,到底是在向我致意呢,还是只是为了方便拿走毯子?

  太阳出来的感觉真好,让人心情愉快,毫无阴霾。裴先师那个巴掌大的小庙早已开门大吉,香火袅袅,里面那个小小的神像似乎也充满了笑意。我的房间东向,哪里还有半分昨晚的诡异气息。

  说到底,只是我过于敏感了。

  “从概率学的角度来说,每个人做噩梦的几率是1%,所以……很正常,你昨晚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凡事都讲概率学的颜昕在QQ的群组里只说了一句话,就埋头到她的财务报表里去了。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阴阳失调的几率是1%,所以……很正常,你应该找个女朋友了。”坐我前面的风贼回过头来,一脸正经地说。

  妈的,跟顶头上司开这样的玩笑!我直接从下面一脚踢过去,办公室这样布局就是好,方便上司从后面用脚管教下属。

  结果这小子借口被踢成重伤,溜到楼道口抽烟加血去了。

  我们的办公室在五四路宜发大厦五楼,整层都被我们公司租了下来。装修很怪异,办公地点成圆形环绕着电梯间,中间一条直通过道,两头各有一个朝向不同的安全出口。

  如果从空中往下看,把5楼截一刀,就是一个太极图,两个安全出口就是阴阳鱼的两个点。

  如果说我在阳鱼眼中上班,阿磊就刚好在阴鱼眼中上班。所以他要过来找我,得绕行公司半周——我们习惯上称作环游地球。

  于是在环游地球半周后,阿磊坐到我了前面,脸朝着我,风贼还没回来。

  “我也梦到了。”阿磊面无表情地说。

  我没反应。事实上在我们几个要好的朋友里面,阿磊是最喜欢开玩笑的,比如上次从长春藤出来,他对颜姐姐开的那个根本就不好玩的玩笑。

  “我真的梦到了。和你一样,不过,我不是看别人在吃,就是我自已,拿着刀叉,慢慢把烹得八分熟的婴儿手臂切下来,切成一段段带血色的肉段,叉到嘴里,慢慢咀嚼。然后,满嘴都是又嫩又滑的感觉,肉汁很香,很香。”

  阿磊面无表情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从风贼丢在桌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根烟,啪地打着火机。

  我清楚地看见,他的手在颤抖着,嘴角下意识地抽动,点了好几次,都没把烟点着。

  虽然公司明明有规定不能在办公室里抽烟,虽然公关合作部的同事都在愕然地看着我们,虽然我背后就是阳光明媚的福州。

  已经快熟悉的寒意还是悄悄爬上了我的背脊。


第三章

  “突!”我和阿磊一人头上挨了一个爆栗,痛得我吱牙咧嘴,偏生又不敢还手。

  不用抬头,光这手劲,我十足十也能猜得出是谁。颜昕,财务部主管,全公司里唯一能把我们几个大男人……的工资玩弄于股掌间的人。

  她属于那种“骂你是给你阳光,打你是给你温暖”的暴力型女生,年龄跟我相仿,早已老大不小,却依然充满活力。

  颜昕站在阿磊旁边,板着脸看着我,我看着她。

  如果是平时,象这样互瞪着眼,不用超过五分钟,肯定有一方会先忍不住笑起来。这是我们这个小群体中乐而不疲的小游戏。谁先笑出来,意味着谁输了,那么周末杀人的开销他要出一半——平时我们都是AA。

  五分钟。十分钟。

  其实我不是不想笑,而是僵硬的肌肉实在笑不出来,如果我硬要命令它做一出模拟笑容的试题,那它做出的答案肯定会把面前的女生吓死。

  奇怪的是,颜昕也没笑。不但没笑,神情从开始的拼命忍着笑慢慢变了,变成一种混夹了惊讶、奇怪、紧张,甚至还有些恐惧的模样。

  阿磊还坐在那发呆。

  她一把把我拖到楼梯门,力气大得完全不象个柔弱女生,也疯得完全不象个窈窕淑女,虽然疯得刚好可以让我偷看两眼丰满的胸部。

  真奇怪,我大脑竟然还有空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疯话,我还以为自已已经吓得思维停止了呢。

  “说吧,你们刚才说的话,一句话也不要漏,我要听完完全全的版本。”疯婆娘终于松开“夹”在我手腕上的铁钳,靠着楼梯扶手,双手抱胸——没法再偷看了:“汪汪,你多大了,我多大了,什么没经历过,还有什么事情好怕的?”

  真是不可思议,这个阳光般的女人,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把我心中的阴影驱散了。

  这一年,我是28岁,颜昕也是28岁,即将步入30。已经没有了少年的稚嫩,青年的生涩,已经经历过了生离死别,看过了发生在身边的死亡,就连自已,也没少了在最颓废的时候,动过自杀的念头。

  死,并不是那么可怕。要知道,我们已经走过的每一天,不都是在死亡边缘徬徊吗?

  车祸、坠机、火灾、煤气泄漏、电梯失事……太多太多,就连逛街,也有可能会被楼上掉落下来的某样物样砸死,不是吗?

  既然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我的心一下子开朗起来,充满了无所畏惧的勇气。

  颜昕很安静地听我讲述完整个故事,包括阿磊那个一样的梦。她只是低着头很专注地听着,其间一个字也没说。等我讲完,才示意我稍等一下,返身进了公司大门。

  在我们的“长春藤杀人俱乐部”成员里,颜昕、我还有阿磊,一向以分析能力著称。

  其实这件事情单独拆开来分析,并没什么恐怖的。

  长春藤包厢里的咳嗽声,很可能来自隔壁厨房里的大师傅;那个梦中梦就更不奇怪了,解梦的理论很多,我也颇有一些了解,很可能是因为我前一天在天涯论坛的莲蓬鬼话看书导致的幻觉;至于阿磊一样的梦,其实也没什么,通常人醒之后,对梦的记忆一般都很模糊,套上另一个人雷同的梦丝毫不奇怪。

  这样一想,心里释然了许多,反倒是觉得颜昕的反应有些怪怪的。但是怪在哪里,一下子又说不出来。

  这时候颜姐姐已经把阿磊也叫了出来,他的脸色看起来很萎靡,眼神空洞洞的,整个人都没了精神,一屁股就坐在了楼梯上,全然不顾上面的灰尘。

  “给你们讲一个故事。”虽然每天都穿着长长的,被阿磊取笑成“麻袋”的裙子,颜昕其实挺漂亮,口才也很好,一开口总能把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我以前和老公还没结婚前,一个人住在马尾租的房子里。那是一栋很老的楼房,住的都是一些老头老太,房租很便宜,当时工资低,想都没想就搬进去了。后来才听人家说那间房子闹鬼,因为我从小胆子就很大,也没怕过。反正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过了半个月,有一天下午,我从外面回来,穿过楼房前的那条小巷,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那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我租的那间房子的窗户,看到有个人坐在写字台前面,只露出上半身。因为隔得太远,看不大清楚。我以为是一同租房的默默在家里,也没在意看。”

  “谁知道我在门口敲了半天的门,也没反应,开了门一看,当时头皮就麻了,家里静悄悄地,根本就一个人影都没有。因为是大白天的,当时并没有觉得很怕,等到了晚上,灯一关,想来想去都是那个人影,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快天亮的时候睡着了,总是隐隐约约觉得电视里有个人在看着我,看着我……”

  我微笑着点燃一支烟,慢慢地吸进芳香的烟气,再从鼻孔中慢慢呼出来。凝视着弥漫的烟气,有一种类似练内功时凝神内视的感觉。

  听到这里,我已经明白颜姐姐讲这个故事的目的了,阿磊虽然脸上虽然还没什么反应,两只手却已经忍不住抱紧了双膝。

  颜姐姐淡然一笑:“没过多久的一天,同样的时候,我从外面回来,特意又站在那个位置看,真的又看到那个人影了。当时默默在家,我打电话给她,让她到我房间看看,而且站在那个位置好让我观察。”

  “终于,我明白了。原来我房间的门口贴了一张年画,就是吉祥童子那种,年年有余的。门打开的时候,站在我这个位置,刚好从窗口看到这张画的上半部,黑黑的,就象一个人的上半身。默默在我房间的时候,她站在那个位置,人影就被挡住了,她让开,人影又出现。就这么简单,只是一张年画,让我疑神疑鬼了两周。”

  阿磊并不是笨人,只是和我一样,被自已吓到了,又受限于没有我和颜姐姐这么多的经历,对生死还很难看破。不过他显然明白了颜姐姐讲这个故事的用意,紧张的脸色慢慢松下来。

  看他这样子,只差一剂药了,我又补上几句:“阿磊,其实我只是逗你玩的,只要不把这几件事联系到一起来想,就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声咳嗽可能是隔壁的大厨师发出来的……”

  在我和颜姐姐的联手分析推理下,阿磊终于放弃了自已的“遇鬼”念头,转而跟我们嘻嘻哈哈地笑闹起来。

  本来这事应该到此告一段落,但是很遗憾的是,我始终觉得颜姐姐今天的反应有点奇怪,这也是玩杀人游戏玩出来的习惯,下意识地会去观察一个人的表现。

  于是在颜姐姐说去给阿磊泡杯“香茶”的时候,我在门口想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没敲门,径直冲进了财务部单独的小办公室。

  空气中有种烟雾的味道,好象刚烧过什么东西。她站在饮水机前,左手端着一次性水杯,正准备接水,没什么不正常的,除了颜姐姐一脸的愠色。

  我吓了一跳,马上装笑脸道歉,怏怏退了出来,关门的时候无意间扫了一眼:颜姐姐的右手有意无意地垂在腿侧,刚好从我这个角度看不到,这让她的姿势显得有些怪异。

  如果她右手中握着什么不想让我看见的东西,会是什么东西呢?

  这个问题让我迷惑了很久,但是阿磊喝了那她倒的那杯茶后,明显的镇静下来,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又开始在我们“长春藤杀人俱乐部”里贫嘴起来,而且比以前更贫了。

  如果不是后来又发生了一件让我们意想不到的事情,也许我都不会想起这个疑问。

  长春藤,小包厢。

  那天晚上一共有十一个人。

  多出来的一个人叫耗子,是老高和颜昕的高中同学。小平头,细条眼,在联通工作。介绍时老高才叫了一声“跟联通有仇的上啊”,结果呼啦啦站起来一片,差点把耗子吓得抱头鼠窜。

  看得出来,耗子是那种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看似很快就跟我们打成了一片,实则总有一层若有若无的隔膜,缺少我们彼此间那种肆无忌惮的信任。

  奇怪的是,连着好几把,耗子都是在第一轮就被杀掉。由于第一轮被杀掉的人很难有线索把凶手从剩下的大把人里找出来,耗子只能含冤而死,最惨的是被裁判颜昕说成“清晨阿磊起来上厕所,一只小耗子正蹲在马桶前洗脸,咔嚓一声,被睡眼朦胧的阿磊一脚踩死”。

  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耗子的话明显比刚来时少多了,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我抽空看了他几次,他都在埋头沉思,闷声不响,脸上阴霾重重,显是满腹心事。若是有人跟他说话,他就会条件反射式地飞快堆起一脸灿烂笑容,判若两人。

  这也算是销售职业者的专业技能吧!

  “杀手胜利!”随着颜昕宣布结果,老奸巨滑的老高和一肚坏水的阿磊得意地大呼小叫,还肉麻地互致飞吻,看得周围一圈水民恨恨不已,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又一把游戏开始。

  裁判刚分好牌,耗子急急地站起来:“求求诸位杀手大哥大姐,别再第一轮就杀我了,都连着七把了,我还没一次活过第一轮的……”

  29岁的耗子穿着花衬衣,叼着烟屁股,一脸委屈地扮可怜,惹得满屋子人轰堂大笑。

  我也是忍俊不住的一个,只是无意间跟耗子目光相对时,突然发现那当中除了刻意的搞笑,还有深埋的忧虑和心虚,似乎在害怕什么。

  他在害怕什么呢?

  “……对不起……耗子,你又挂了。”两分钟后,颜昕宣布这个结果时,神情怪异,脸色古怪。所有人都和她一样,苦苦地忍着笑意,等着听一脸苦水,错愕莫名的耗子“临终遗言”。

  “那边有声音。这次我肯定,咳嗽声,从那个,好象是叫风贼吧?对,就是他,还有旁边的雨狗。肯定是他们发出来的,我听得很清楚,就那个位置。杀手应该就是他们两个。Over。”

  包厢里的温度仿佛陡然间降到了零度下,错愕似乎一瞬间凝固在了每个人的表情中,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灯光照不到的桌台下似乎掠过一阵凉风,寒意从脚部往上迅速蔓延。

  “哈哈哈,你们上当了,我逗你们玩的!”故弄玄虚的耗子捧腹大笑,笑得泪花都泛出来:“嫂子跟我说过你们上周的事了,逗你们玩玩的,没想到你们还真怕了,哈哈,笑死了!”

  恶作剧的耗子理所当然地受到大众的愤怒声讨,乱糟糟中,我突然发现平时最恶趣的阿磊竟然一脸凝重,作沉思状。推了他几下,他才抬头看我,眼中满是惊惧:“我……我好象……真的又听到了……咳嗽声……真的。”

  我呆了呆,正想开解他几句,脚上被重重踩了一下,痛得我吱牙咧嘴,正准备大骂哪个冒失鬼时,却看见坐在我右边的颜昕脸色苍白,声线都变了:“汪……你看那个童偶!”

  顺着她目光看去,墙角摆着一尊栩栩如生的童偶。明显是难得的手工艺品,刀工极佳,一块死木头被雕得活灵活现。乍看起来是木雕,多看几眼,童偶似乎活了起来,黑黑的眼框中象是有眼珠跟着我的目光转动,诡异莫名。

  突然明白这就是颜姐姐上次提起来的童偶,刚才大家进包厢时自已明明还环视过,根本就没有这个童偶存在的印象。难道它是自已出现的?一股可怕的冰冷笼罩了我全身,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去上厕所!”巫巫她们讨伐耗子的声音似乎在遥远的地方响着,突然传来这样一句话,象一个打在耳边的响雷,惊得我全身一颤。再定神看时,哪里有什么童偶,墙角空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有。

  一定是这周忙得太累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幻觉。

  被几个女生烦到不行的耗子借机溜出去。颜昕看着我,欲言又止。阿磊抱着头几乎呻吟出来。不相干的人们笑完了没胆的耗子,号召着游戏继续进行。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很不好,也许会有什么事将要发生,也许没有。也许是我太累了,需要休息,休息。

  十个人玩杀人游戏,一把下来大概半个小时,这一把给我的感觉特别漫长,也许大家都有些累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证据都被拿出来指证。比如有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沉闷的劈砍声,喘气声。后来都被证实是只隔了一层薄木板的厨房传过来的。

  第二把完了。耗子还没回来。老高出去转了两圈,都没看到耗子人,打手机也没人接。

  第三把刚开始,包厢门被推开了,耗子站在门口,右手托着一个很大的餐盆,带不锈钢盖的那种,挡住了半边身子。他的脸,象被石灰腌渍过,惨白得可怕。

  “耗子,你跑哪去了,找你好久。”老高惊讶地迎了上去:“叫了什么吃的,怎么不是小妹送上来……”

  心没来由地绷紧,我身上的力气仿佛顷间被抽空了,手心里满是汗。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极为恐怖的事情即将发生。身边的人还朦朦然不知,余光只看到颜昕右手拼命掩着嘴,瞳孔放大,充满了恐惧。

  “嘭”地一声,小个子老高被耗子一下挤开,踉踉跄跄地撞到颜姐姐身上。耗子默不作声地大步走进来,呯地一下把餐盆丢在咖啡桌上,用一种平板得奇怪的声音说:“我,请大家,吃,大,大餐!”

  风贼他们以为他又在搞怪,七嘴八舌地挑逗着他。

  耗子似乎什么也没听见,神色木然地缓缓伸出手,像开箱子一样揭开汤汁淋淋的不锈钢盖。一阵白气带着奇异肉香弥散开来,餐盆中是一截蒸至七成熟的人手臂,齐肩而断,断口处还可以看到扭曲的红红的肌肉和白色的筋腱。

  血红的肉汁沿着不锈钢盖一滴一滴地掉落到地上。

  我大脑一片空白,其它人呆若木鸡地看着,连大气都没人喘一口。

  耗子桀桀干笑两声:“既然……你们……都不肯吃……那我就……不客气了……”旁若无人地坐下来,拿起餐刀,慢条斯理地切下一块肉,又换上钗,叉起肉块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起来。


第四章

  上面是我在温泉派出所的口述笔记。

  后面发生的事情就比较简单,在女生的齐声尖叫中耗子上半身呯的倒在咖啡桌上,我强做镇静想打手机报警,手指却抖抖索索地怎么也按不下去,最后还是颜昕一把抢过我的Nokia8210。

  剩下的人里,巫巫、小薇、澎澎幸运地晕了过去,这个幸运还包括风贼、雨狗和长歌三个男生,因为他们是在目睹厨房里血流遍地的异状后才晕过去的。所以他们的运气不够三个女生好。

  还清醒的四个人,我、阿磊、老高和颜昕,在温泉派出所折腾了一晚上,然后被送到鼓楼区分局,等到最后在市局刑警大队问完话,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五点多。

  同样的话说了三次,问话的也好,记录的也好,都是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这很正常,其实我一直都在怀疑自已看到的是不是幻觉,会不会象上次一样,一觉醒来,所有人都告诉我没有发生过这回事。

  所以问完话后,我找那个看起来一脸皱皮的老警察要了根烟,抽了两口,把发红的烟头凑到左手背。痛,真的很痛。看来这次不是作梦了,该来的怎么也逃不掉。

  “你干什么!疯了!”老警察猛地一巴掌把烟头打飞,厉声喝道。

  我苦笑着,恐惧已经麻木了我的大脑:“我本来就疯了,你会信我说的话吗?连我自已都不信!”

  老警察一把抓住我的胸口,把一张丑脸凑到我眼前,嘴里的热气直喷到我脸上,一字一句地道:“你疯了?那你告诉我,你们的九个朋友也疯了?还有长春藤里的小妹,厨师,他们全疯了?不可能!我的职业是警察,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无缘无故的!比这更复杂的案子我们也破过,这算什么!”

  他顿了顿,语气降了降,变得更加有力,斩钉截铁:“不要被自已吓到了。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它的来龙去脉,等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每个细节。只有这样,你朋友才不会白白死去。”

  拿着老警察塞到我手里的名片,走出市局大门时,那张脸上的麻子,还有几道伤疤,我还记得很清楚。也许是他身上那种凛然正气,也许警察局本来就是神鬼禁忌的地方,我渐渐冷静下来。

  耗子已经死了。

  长春藤厨房里的血溅得到处都是,染红了半边墙壁。两个厨师被打晕在地,侍女和除了我们外唯一的客人莫名其妙晕了过去,醒着的只有那个叫阿芳的大堂经理。警察发现她时,她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连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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