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公司的保安?做得好,你制止了一件对公司形象极为不利的恶劣事件。身手不错,表现出色。现在,我任命你为集团保安部经理,马上生效。这里是50万奖金,是奖励你在这次事件中奋不顾身,英勇保护了我和崔首长的安全!”
刘华天的话语中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他的自信就象面前这捆百元大钞一样厚实。顾大头在心中冷笑了一下,钱和权,这些城市中的大人物,以为靠这些就可以收买一切吗?
那个无风的夜晚,我和顾大头,两个男人,在这个滨海城市的五星级酒店里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我至今没有想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择我作为倾诉的对象。也许因为我的职业;也许信任阿芳,进而信任我;也许纯是因为我是个局外人……但我宁愿相信我们是一见投缘,是机缘让我们在人海中偶然相遇,偶然间让我知道了这么多普通人不普通的故事。
在继续顾大头的故事前,我想大致对他做一个近似白描的介绍……也许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音容笑貌会在我的脑海中逐渐淡去,那么就让我在这里,用文字作个简单的记录吧。
这是一个象海浪中的礁石般,充满了压迫感的男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头,脸色苍白,双颊深陷,眼窝凹进去,颧骨宛若刺破皮肤般突起。我甚至想象出他穿着中世纪的骑士铠甲,骑着同样骨骼森然的黑马,穿梭在无边的黑暗里的模样。
可是我并不感到害怕。因为那骷髅般的大脸上有着温厚的笑容,更因为他推心置腹,毫不设防的言语。有多少朋友间能做到这样?在这个利益至上的时代,是如此的难得……
虽然他是混黑社会的,而且是大哥,大大哥那一级的,我相信,他的手上,染满了争斗者的鲜血。可这是一个经常黯然流泪的大哥,就在我们长谈的那个夜晚,他常常会说着说着,停下来,泪水一声不吭地从深陷的眼窝里滑落。
说到面临选择的时候,他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流着泪,过了很久。
人的一生总是面临无数选择,小至无足轻重,大至左右一生。
50万还不足以浇灭顾大头的怒火,就在他冷笑一声,将要动作时。刘华天慢慢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捆又一捆的钞票,扔到他面前。
“一百万,一百五十万……不要以为我在收买你,在这个城市中,你和这个女人加起来,连一万都不值,八千块就可以买两条人命。你可以把我们都杀了,也许你有这个能力。但是警察会很快通缉你们,你和你的女人将象狗一样被四处追捕,不得安宁。”
四捆崭新的钞票象一座小山般堆在顾大头面前,总裁办公室的门悄无声息地合上,几个强悍的保镖拿着手枪对着他和花子,“大人物”死狗一样绻曲在写字台前,丧标和阿健在地上低声呻吟着。
两百万。这个数字让他一阵晕劂,这是他一生都难以赚到的财富,现在就这样摆在他面前,手一伸就可以拿到。
他想起了家乡贫穷低矮的山间小屋,想起了村里亲邻干瘦的脸,想起了父母早早被贫困压弯的腰,想起被三千块礼金嫁给山下跛腿汉的堂妹,想起很多很多……
刘华天的话还在不绝地钻进耳孔,钻进脑海。
“……你是个人才……帮我打开黑道的大门,我可以和你分享权力和财富。你可以给你的亲人,你爱的女人幸福,他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再也不用低着头生活夺阴影中……这两百万,本来是给陈大厅长的,现在不需要了……”
顾大头眼皮一跳,顿时做了决定,断然一掌拍在那堆钞票上,厉声道:“好,我答应你!”
这一掌,就拍出了后面所有的故事。
花子顺利地冲出了总裁办公室,刘华天看着她的背影,淡淡地说:“这个女人你不要碰了,我会找个人来处理好她的……放心,不是杀了她。也许,那样会给她一个更好的结局。”
当时顾大头并不明白刘华天这句话的意思。直到不久后的一天,他带着一班弟兄,与鼓楼区的地头蛇青红帮搏杀回来,途经温泉公园门口。无意中看到花子和刘华天的私人医生,关系暖昧的英俊男孩谭晖手牵手地走进去,脸上一片晴朗,浑似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他坐在子弹头中巴的副驾驶座上,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背景飞速消失,茫然失神,连怀中裹着报纸的砍刀掉落都没有发现。
那一战,刚刚令他岩石般坚毅的脸上添了两道伤疤,皮肉绽开的伤口血肉模糊,倍增狰狞。令那些刚刚加入,对这个新来的大哥还抱着几分轻视的小弟们心怀畏惧,无人敢正眼多看他一眼。
接下来纷至沓来的事务让他无暇他顾。
在任何一个城市,娱乐业都是令黑白两道垂涎三尺的行当。牢牢抓住了那位“大人物”陈厅长的把柄,令刘华天在白道方面顺利无比;地下,顾大头召来当年特种部队的部属,用严酷的训练和大把的金钱打造出一个强有力的帮派,迅速扫平五区八县的旧势力。
数不清的钱财和权势滚滚而来。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寂寞才会象潮水一样将他埋没。
曾经拥有的欢乐恍如梦幻。
第十八章
“我们命该这样的时代。”流氓头子、黑社会大哥顾三石如是说。
有许多人,年轻的时代为了快乐拼命去赚钱,等到赚够了,才突然发现反而没有钱时更快乐。
一直严守着军人风纪的顾大头一夜间堕落下去,抽大麻、玩女人、聚众豪赌,无所不为。争夺地盘时与其它帮派大打出手,他常常赤裸着上身冲进刀丛中,以一搏十,无往而不利。
对于这些腥风血雨的往事,他只是淡淡一笔带过。从他睡袍的领口,不用费什么劲,也可以窥得见那褐色皮肤上道道触目惊心的刀疤。
在职业生涯中,我对黑社会也略微有过一些了解。大陆这边的黑社会是随着改革开放出现的,香港的警匪片是他们最主要的教材。
和港台一样,被普遍用来做为争斗工具的所谓砍刀,只是一根经过加工的薄钢条。通常很少开锋,刀头尖利而短,砍在人身上的时候需用力一拖,制造出一条皮开肉绽的恐怖伤疤。血很快就会止住,对伤者精神上的打击远远大于实际作用。
我相信,如果要杀人的话,以顾大头特种部队出身,有过实战经验的强悍战士,空手也比这样的刀具更有效。
只是当一个身上满布狰狞刀口的大汉,血流遍身,兀自挥舞着雪亮砍刀,如虎入羊群般左冲右突。那种慨不畏死的彪悍气势,足以令那些只见识过街头斗殴的小流氓胆为之寒。
一时间“不怕死的三石哥”名号便传遍了榕城的地下世界,一些小的帮派闻风而降,有些实力的也不过稍作抵抗,便降伏在天上人间集团的大旗下。刘华天的娱乐城越开越多,越开越大,集团也开始向其它行业扩张。
声名如日当中时,顾大头突然有一天幡然醒悟,断然戒掉一切恶习,过起了有如苦行僧般的禁欲生活。整日里除了处理公司事务,便是闭门读书,偶尔周末到酒吧坐坐,也只是叫杯普通的红酒,喝完便走,绝不他顾。
起因据他所说,是有一天有个老兄弟无意间提到阿芳和花子的近况,猛然间想起以前三个人在一起时平淡而快乐的日子,突然明白过来:原来,有些东西是再多的钱也买不回来的。辟如快乐。
对于这种解释,我不置可否地笑笑。
大抵是他不能忘情于花子,才会向下属打听她的近况。甚至可能他根本就一直没放下过,暗地里派小兄弟“关注”她的生活,名为保护,内心深处,可能还在翼望着有一天能再续前缘吧。
所以后来在西街酒吧的偶遇,大有可能是眼线通风报信,顾大头相思难抑,终于和离家出走的花子上演了一出酒吧邂逅的香艳故事。
“……那天晚上,花子喝高了。我要送她回家,她一个劲地说不要,不要。于是我只好把她带到酒店,嗯,就是这里,这间客房。我要给她洗脸脱衣,她大声叫起来:不要,不要离开我!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她很快睡着了,我就坐在地板上,坐在她床边,看着她的脸,一直到天亮。”
在大多数的情爱故事中,这样的情景都是温馨感人的。宿醉后醒来的人,对一夜未眠,守在身边的恋人都会感动良久,接下来自然也就……慢,不对!
我突然发现一个极大极大的错处,禁不住叫出声来:“你说你只是守了她一个晚上,并没有和她……做爱?”
他直视着我,毫不犹豫,一字一句地说:“是的,我记得很清楚,没有。”
“因为她抓着是我的手,叫的却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他转过头去,看着窗外,脸上有种淡淡的怅然:“没有爱情的女人,无法让我兴奋起来。”
峰回路转。顾大头的故事和阿芳的故事在交错的一刹那,突然出现一个致命的疑问,令本来已经渐渐明晰的事情一下子又陷进了迷雾中。
在阿芳的故事中,花子和顾大头酒醉发生了不应该发生的关系,是导致后面一系列事情的开端。
谭晖是医生,他自然有足够的理由证明那个孩子不是他的,因此他才会想方设法逼花子把孩子打掉。
接下来花子发现引产的孩子被做成菜肴供人享食,性情大变,才会走入极端,修习秘法豢养小鬼——乖乖,然后才有了多人奇异惨死的事件。
从反证法来说,首先,阿芳和顾大头已经证实了豢养小鬼的事实,奇异惨死的尸体更是不容忽视的铁证。但是由此往上推,所有线索的源头却因为顾大头的一句话而突然消失。就象一个凭空出现的人,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这显得不符合逻辑。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我又一次想起了行云所说的“笔管抄”请鬼法。看样子有必要把谭晖的鬼魂召出来了,但愿他能把这一断层补上。
直到东方发白,我结束与顾大头的一夜长谈,乘电梯自这豪华酒店的14层徐徐下降。肉体虽已疲累,心神却仍如一部精密机器般,毫不懈怠地高速运转。
顾大头的故事中有许多个人经历的部分,殊不缺乏令人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的情节,但除非我打算写一部《我的黑道故事》此类小说,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奇妙的偏偏就是,在关乎整个事件来龙去脉的几个关键环节上,他与阿芳各自讲述的却出现了截然不同的分岐。
除开前面提到的那一点,另一个关键,则是顾大头明确地表示,那天刘华天、古厅长、丧标、阿健、耗子五个人那天在朱紫坊,也就是现在长春藤前身聚会,桌上菜肴丰盛至极,朱紫坊的招牌菜蹄膀便叫了两份。
但是绝对没有什么恶心的食婴惨剧。因为这次聚会牵涉到天上人间集团一个极为重大的举措,因此顾大头带着手下保安守在包厢左右,每上一道菜都由他亲自检查过,再端进去。
朱紫坊的蹄膀在福州鼎鼎大名,我也曾经到安泰路的新店址去品尝过几次。肥瘦相间的蹄膀被烹煮得极为入味,口感滑腻幼嫩,入口即化,毫无油腻感,令人印象深刻。
从两个人各自阐述的基准来看,顾大头的确不愧军人出身,每件事情都说得一板一眼,而且都是其亲身经历,可信度很高。而阿芳的故事可以视为花子与她的私房话,经由她整理,再加以部分的推断,使其前后贯穿起来。
我是一个很理性的人,所以我相信顾大头的话。但这并不代表我对阿芳的话就全盘加以否定。
一方面,空穴来风,事必有因,即使是转述,我也想不出花子为什么要捏造出这样一个故事——从目前的状况来看,有许多难以推悉的证据证明除了几个疑点,后半截的故事并非虚造;另一方面,顾大头也同样向我证实了乖乖的存在,只是“他”出现则稍有不同。
在故事讲到最后面的时候,顾大头惨笑着拉开睡衣,将上身展现在我的视线里。
这股恶臭和空气中弥漫的香水味道混合在一起,刺激得我胃部一阵猛烈抽搐,差一点呕出来。
“医生说这是死人身上才有的尸斑,我和花子……现在也不知道还算不算活人……”顾大头自顾自地说着,一边拿起床头柜上的裁纸刀,在手间把玩,突然手指一个漂亮的转动,裁纸刀嗤地一声轻响,径自没入了他左肋下。
陡然的变故令我震惊不已。顾大头却若无其事地把裁纸刀轻轻拔了出来,肋下自然又多了一个深洞,脓液掺夹着少许鲜血喷洒出来,似乎要向我证明什么,染得白色的睡衣上一大片污渍。
接下来顾大头花了半个多小时解释,让我终于明白到他生不如死的痛苦。
养鬼的方法其实并不是他从什么乡下老家求回来的秘訣.只是有一次花子思恋引产的孩子,悲伤难抑,为了劝解她,顾大头编了个养鬼的故事来哄她开心。没想到被花子记在心里,缠着闹着要他教她养鬼。
顾大头实在是深爱这个女人,最后只是借口回乡求秘诀,四下搜寻,在一个地摊上买到了本印制粗劣的《旁门左术大全》。将其中的“养鬼致富法”背熟,权充所谓风水先生的传家秘诀讲给花子听。
没想到花子深信不疑,依足了“秘诀”中的方法,买来一个据说是古墓中挖出的童偶,将木制童偶的头部掏空,塞入亡者的遗物——不知道花子从哪里找来几片婴儿指甲和几根幼小的人骨。封好后设置香位,日日夜夜供奉不止,还依法每隔三天以针刺破手指向童偶上滴血。
“招出来了吗……”话一出口,便有一股诡异无比的颤栗感瞬间弥布到我全身,一下子令我的思维冻结起来。
顾大头的眼神毫无悬疑地告诉我——招出来了。
至为奇怪的就是,明明自已没跟花子发生关系,明明刘华天等人并示食婴,偏偏在这样一个并不存在的前提下,小鬼“乖乖”不但被招了出来,而且还令顾大头有着一种奇妙的感觉。那感觉就是:这是他的血肉,他和花子的孩子。
之后的发展都在我意料当中。父母对骨肉的疼爱天性,令他也加入到以血肉哺育乖乖中去,即使他明知这样做的不对。
然而乖乖在迅速吸干了他和花子的精血,把他们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后,做出了更进一步的进化。
先是楼上胡大爷的小孙子睡梦中被吸成了干尸,接着三楼的赵三哥,二楼的流莺姐妹都陆续以惨不忍睹的方式死去。一个楼道的住户被骇得仓皇搬走,警察面对这样的怪案件束手无措。
“……我悄悄趁花子清醒的时候,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她。我并不想把她或者乖乖出什么差错,但是我也不想再伤害无辜的人,我宁可我们一家三口搬到郊外别墅去住。该闭上眼的时候,就一闭眼睡去好了。可是,我没有想到。”顾大头神情有些黯然地说:“又一次饲血的时候到来,花子疯了一样把我按住,用剪刀在我身上戳出血洞……”
我屏住了呼吸,想象一个柔弱娇小的女孩突然变得疯牛一般,大气都不敢呼一口。
“……其实根本不用这样,只要她说一声,我这条命都是她的,一些血又算得了什么……后来我才知道,她也是身不由已。因为我后来才发现,到了饲血的时候,我便逐渐失去对这个身躯的控制,象噩梦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已用刀子,就这样,一下一下地在身上戳出一个,又一个的洞,一个又一个……”
他的声音始终没什么变化,象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已毫无干系的故事。我这个唯一的听众却听得寒毛直竖,恐惧不已。
第十九章
五月的福州是全年里最美的季节。北回归线附近吹来的海风常在午后带来暖洋洋的细雨,催开温泉路上一树树的蝴蝶花。
心情轻松惬意的时候,我常会迎着雨丝在这条路上漫步,嗅着空气中凉丝丝的芬芳,看着红的粉的花瓣在空中打着旋飞降,又在行人匆匆的脚下零落成泥。
那时候,总会莫名地怀疑身在梦中。只是这一次的梦久了些。
街头灯火亮起的时候,结束了一天忙碌的工作,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仰首看着满树繁花,心中突然没来由的一阵酸楚。
单身两年了,本以为已经淡忘那个远在香港的身影,在听完阿芳和顾大头的故事,为他们的悲欢哀乐感叹后,禁不住又想起了她。
原来呵,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即使时间的尘埃将它层层埋没。可是总会有那么一天,会陡然间让你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些人,一些事。
在公司里埋首工作的时候,朋友们一个个借机溜过来问我事情的进展,嘘寒问暖,死缠烂打地不肯离开。我唯有树起冷漠的假面,看着他们无奈地离去,唯有在心里许愿,等事情一结束,就把这个故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他们听。
至于知情的颜姐姐和阿磊,我也仅仅告诉他们事情有了新的进展,具体如何,还要等张大队长和行云的回信。
我并不想告诉他们,张晓军已经打过来电话,很愤懑又很无奈地告诉我,高层有严厉的命令,调他去负责一件棘手的大案,这边唯有暂时搁置。
也就是说,已经有幕后的黑手,在干预我们揭开这重黑幕。前面的道路越来越明朗,却也越来越诡谲莫测,将会遭遇到的是什么,我完全无法预料。
顾大头结了我一个暗示,如果我能解开前面的几个谜团,他会了解这一切。他所指的“了解”,我相信包括向警察自首,意味着天上人间集团的覆灭,也意味着几位省一级的高官落马。其中的风险可想而知。
我已别无选择。
路灯将斑驳的树影投落在我身上,不远处仍是人来人往。刚踏上那座离家不远的小桥,走进一片高楼的阴影中,颈上猛地吹过一阵凉风,一阵寒意一下子爬满背脊。
我努力控制自已不回头去看,因为即使什么也没看到,也会令我心神大乱。因为我知道,背后什么也没有,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分外令人胆战。
握紧手心的铃铛,快步走过阴影,穿过阴森森的小巷,看到熟悉的裴先仙府前一明一暗的香火,才发现全身都僵直得动弹不了。
独居的斗室里仍然是静悄悄地一无所有,黑暗的角落又仿佛隐藏着什么,这样的念头足以使人发狂。我发誓事情一过马上搬走,无论如何也要找人合租,再不要这样孤寂到病死都没人知道。
“啪”,桔黄的灯光一下子让房间里亮起来,就在那一瞬间,眼角似乎有抹黑影闪过,定神去看时,却什么都没有。
我定了定神。
遥远处传来的车鸣人声中依稀夹杂着一些奇怪的声音,似乎是从隔壁那间上锁的空房里传出来,象是老婆婆的咳嗽声,又象是踮着脚尖走路的响动。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南方真好,连空气中都满是湿润的味道。每一次从北方出差回来,下飞机的时候我总会这样感恩。
人的一生有多少次在生死边缘徘徊,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很容易就准备好玩笔管抄需要的道具,其实也就是一把签字笔,都是公司发的。我关掉灯,坐到写字台前。
闭上眼,我开始冥想关于谭晖的一切。
多亏张晓军在即使受到上面的压力时,仍然把查到的关于谭晖的资料传真给了我,不然我对他了解还真是一鳞半爪。
谭晖的背景并不简单。他的父母都是省医药公司的高级干部,一个是副厅级,一个是局级。在这个医药市场仍由国家常控的年代,权力之大,只消一星半点,便足以令他一辈子衣食无忧。
但是在资料中,谭晖却并没有利用多少父母的权势,唯一的一家私人诊所,也是靠自已在医院工作几年的积蓄,和几个医生朋友合伙开设,他在里面出的钱不过几万块。他很努力地工作,而且克意避免因为父母的关系受到特殊关照。
也许是想以此来证明自已生存的价值,可惜国有大医院占了垄断地位,私人诊所只能靠少数富有的顾客勉强维持。
谭晖的死因并无蹊跷。超过二十的目击证人证实他是为了救落水老人,被卷进暗流。尸体最后在下流的入海口附近被发现,已经浮肿的无法辨认。媒体还曾经为这个英勇救人而献身的青年大肆做过一番报道。
虽然我至始而终都没有把他当作坏人,但是了解到这些后,对他却多了几分惋惜。当然,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我拈起第一支笔,往后扔出去。
啪的一声响,是用力太过,砸到房间另一头的立柜了。隔了一会,再扔一次,马上听到落地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不是行云说的方法不完全,我就这样一边默念着谭晖的名字,一边隔会儿扔支笔,无一例外地马上就听到笔落地的声音。
面前的那堆笔在逐渐变少,精神也渐渐松懈下来。与顾大头的通宵长谈,又硬撑着工作了一整天,让我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了。
……
我坐在摆满了丰盛菜肴的饭桌前发呆,云姨不停地跑来跑去,把凉了的菜回锅加热,可是桌上热腾腾的菜很快又凉。
爸爸妈妈还没回来。十岁的生日过得如此冷清。
钟声响起十二次后,不管云姨怎么劝,我倔拗地什么东西也没吃,跑回房间蒙头睡觉。心里很酸,很苦。
……
高中快要毕业了。我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身边的小兄弟们吵吵嚷嚷地要去哪家夜总会,口袋里塞满了父母临走前给的零花钱。
明明知道高考不过是个形式,全省最好的医学院已经敞开大门。
可是他们欢迎的是我么?
……
笑容满面的母亲悄悄旋开家门。我手里提着一篮食品,里面还有一瓶法国红酒。是父母结婚30年的纪念日,好不容易劝说分居已久的母亲回家,也许这样温馨的日子,能带回一个温暖的家。
门开了。
半敞的卧室里传出来的喘息音听起来很耳熟。象风箱一样的男声是父亲,令人血脉贲张的女声……是她。
胸口窒息般的疼痛,让我滑坐到地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
我坐在心理医师的诊室里,聆听病人的倾诉。
这是我的私人诊所,再不用依靠任何人,我也能在这世上活得很好。
心理医生有急事离开了,临行前托我替他进行日常的心理咨询。面前就是他最主要的顾客之一,天上人间集团的老总,刘华天。
他是个很精神的中年男人,微微有些发福,眼光充满了自信和坚毅。他挣扎在道德与责任的边缘,公司濒临破产,唯有一条路可以挽救,为了他出身的孤儿院,为了和他一样孤独的小孩,他别无选择。
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去亲近他,去分享他的痛苦和欢乐?
……
雷雨中,我开着车满城穿梭,寻找那个下巴尖尖的少女。
心里一阵迷惘。令我这样做的,是因为华天恳切的目光,还是因为我真的渴望这样一段偶然的邂逅?
透过迷濛的雨丝,我看到了那个躲在屋檐下瑟瑟发抖的娇小身影,她好象承受着和我一样多的凄苦。不然,为什么当我指尖触到她的肩头时,她迷茫的目光,象是十几年前的我?
……
一切都结束了。
我把脱下的胶皮手套甩进回收桶,快步走出诊所的大门。我兴致很好,一直困扰在心中的麻烦终于烟消云散。
我知道我要去干什么,她最爱吃的百饼屋巧克力松饼,会是麻醉药效力过后最后的礼物。祝贺我们新的开始。
前面很多人挤在桥上看着什么,不时发出尖叫声。一个衣衫褴缕的老人在晋安河的臭水中挣扎,有几个人犹豫着不愿意下水。
没什么好看的,我应该离开,去做我的事情。
不,从今天开始,我要做一个负责任的男人,一个能让我的女人为我自豪的男人。污水算什么,一点点危险又算什么?
我发现自已在很快地脱掉衣服,一阵冷风吹过来,我打了个冷颤。
“叮叮叮……”
我猛然清醒过来。发现自已竟然穿着一条短裤站在晋安河边,面前就是深不见底的污水河,脱掉的衣物散落在脚下。
还是午夜时分,偶尔走过的行人向我投来诧异的目光。
我背上全是冷汗。
摊开右手,一直被我紧紧握在手心的小小铃铛沾满了汗水,静静地躺在那儿,仿佛从来没有响过。
第二十章
我从来没怀疑过实为臭水沟的晋安河能淹死人。
一年前在不远的河边,我就曾亲眼看着打捞队从河底污泥中找到的一具女尸,头部已经腐烂肿胀得不成人形,肥大的蛆虫爬满了黑黑的眼眶。
一个打捞队员手中的器具不小心触到她的腹部,膨大如怀孕般的肚皮噩梦般迸裂开来,一股黑绿黑绿的脓汗喷得那个打捞队员满头满脸。可怜的小伙子跪在岸边呕得黄胆水都吐出来,队员用水龙头往他身上冲洗了半个小时,还去不掉那股味道。
当时感叹的只是打工仔的不容易,如果这次不是晓慧留给我的镇魂铃再度奏效,若干天后被打捞上来的我,和那天的女尸也不会有多大区别罢。
呆呆地在晋安河边站了一会,又呆呆地走到邦辉对面那家便利店,从同样呆呆的圆脸小妹手中接过包石狮烟,呆呆地靠在电线杆边抽完两根。然后走回家,倒头大睡。
我想晓慧了。
福州的初夏是如此的温暖,穿过玻璃的阳光硬是用接近烤箱的热度将的唤醒。随手摸到床头的手机,迷迷糊糊地想打个电话请天假,突然想到已经是周六。
打工仔最怕的是什么?——找不到人一起吃饭的周末。
想起这句让我深有同感的话时,已经怎么都再睡不着了。坐在床上发了下呆,拿起手机轮个拨过去。还好,除了我,俱乐部的兄弟姐妹们个个都平平安安——当然,除了耗子,虽然他在太平间应该也是平平安安的。
外面传来敲门声。
我平时习惯裸睡,听敲门声很急,随手拉了件衣服披上就过去开门。
老警察张晓军站在门口,一身便衣,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偏偏两眼发亮,看起来充满活力和干劲的样子。我注意到他脚下有好几个烟头,看样子象是在门口站了有好一会了。
他一把抓住我,眼中满是笑意:“好家伙,刚睡醒吧?走走走,到前面珊珊粥铺吃早点去!”旋又皱着眉头把手松开:“你这衬衣怕半年没洗了吧,这么恶心的味道,你也受得了,真是服了你了。”
我低头一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身上套着件浅红色的格子衬子,上面东一块西一块的满是污渍,还散发出腐鱼烂虾般的恶臭。最奇怪的是,我从来都不记得有这么一件衬衣,更别提穿了!
一阵恶臭扑鼻而来,我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呕出来。赶紧向张晓军打了个招呼,把他放进门,冲到浴室里冲洗了一回,才换了衣服出来。
清晨的冷水澡令人精神焕发。在浴室里我就大致想到了这件衬衣的来历,换下来后用个塑料袋装着,拿在手里。
张晓军正在外面打手机,看我出来,放下手机说:“好了,行云已经回来了,他直接过去,我们在珊珊粥铺碰头。到那再聊。”
路过昨晚惊醒的地方,我多看了几眼,张晓军做了几十年警察,感官何等敏锐,马上反应过来:“谭晖那死鬼又来找你了?如果我记得没错,这里就是他当时淹死的地方。”
又看了看我手里的塑料袋,脸上顿时有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怪不得,怪不得……案卷上记载,当时打捞他的尸体时,就上身的一件衬衣陷在淤泥里,没打捞上来。”
我笑笑,什么话也没说。
张晓军为什么会来,我已经大致明白了。
心里一阵感动。这老警察虽然又势利又嚣张,经常仗势压人,还总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其实心肠还是很不错的,而且还有几分刚直之气。
从温泉路到温泉支路,拐个弯前面就是老字号珊珊粥铺。
行云在里面占了个角落里的位置,面前摆满了点心吃食,正在埋头大嚼。看到我们也只是半抬起头,含糊地打了个招呼。
我吃了根油条,喝了半碗粥。张晓军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只动了动筷子,便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说话。
“……这件事我是决心要管到底的,不查清楚是怎么回事,我张晓军十八年‘起子’的外号就白叫了!管他什么陈厅新厅,这几年上头只知道埋头发展经济,这也不许碰,那也不准管,闷了几年没破什么大案,老子鸟都快憋出来了!”
他越说越是激动,一掌拍在桌上,震得附近的食客纷纷侧目,害得我只好作埋头猛吃状,免得被人以为我们是黑社会。
不过警察和黑社会其实也差不多,我在心里暗自嘀咕。
张晓军终于发现自已有些失态,悻悻然放低声线,还难得地向旁边的客人抱歉地笑了笑。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反倒变得更加坚决:“小汪,你不是说三石哥答应你,如果能把花子的那个怨灵解决了,他就把这几年的底细全抖出来?”
我有些心虚,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也许是电视剧看多了,象这种黑道大哥,翻脸如翻书,谁知道到时候他兑现不兑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顾大头那瘦得皮包骨头的脸,我就又有了信心。
“好!”张晓军一掌拍在我肩上:“我姓张的豁出去了,大不了把我这屁眼大的官帽都摘了,打回去做户籍警,搞交通,通通不管了。这几年上面一些人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实在是让我们这些做警察的憋了太久了,太久了……”
这老家伙力气还真大,一巴掌拍得我疼到了骨头里去,偏生又对他恨不起来。
“我说两位……”行云终于吃饱喝足,一边拿着根牙签剔牙,一边翘起二郎腿,慢条斯理地说:“这抓犯人,除贪官的事是您张大队长的专长,要说降妖捉鬼,还是得道长我出马,是不?”
我看着他趾高气昂的样子,想起那天被张晓军威逼利诱弄过来的样子,忍不住好笑。
张晓军俯过身去,一脸鄙夷地看着他:“你这个假道士,还敢装模作样,上次把你老底都揭穿了,你还在这里吹降妖捉鬼?就凭你在这里招摇撞骗,我就可以扣押你48小时!”
“你错了。”行云一脸牛皮哄哄的样子:“上次是上次。怎么说我都是捉鬼世家出身,就算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再说这次我的确有把握把这只怨鬼召出来除掉,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
张晓军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就被行云一连串话压了回去:“你不用说你当警察认识的那些江湖术士,什么巫大仙、陈瞎子、马回回,这些人我都知道。他们也就玩玩心理学的小把戏,要真的上阵,没一个有能耐的!”
这下张晓军倒是没反驳了,从神情看得出来,行云这心理学硕士倒是名副其实,一下子就击中了要害。
行云象是也知道话说重了,脸上堆起点笑容,放缓语气:“其实你只要答应我两件事,这件事自然包在我身上。怎么说看在小汪的份上,这个忙我也会帮的。”
我插了一句:“行了,别扯到我身上。你为什么肯帮我,我心里有数。”
有什么数?行云这假道士一辈子都在研究鬼神术法,难得有机会让他实践一把,哪里还需要什么条件?我和张晓军现在要是掉头就走,估计这假道士马上就会跪到地上求我们让他参加。
偏偏眼光老到如张晓军者也被他装模作样给骗到了:“……你说,哪两个条件?”
行云竖起两根手指头:“第一,你张大队长从今往后不准再骂我一句,包括假道士、死骗子都不行;第二,帮我办件事……什么事我还没想好,反正你放心,肯定是你能办到的,而且不会违法,也不会让你没脸见人。”
这两个条件还真是有些令人意外,张晓军呆了呆,一口答应下来:“好!只要不犯法,也不违背天地良心,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说一声。”
行云哈哈笑了起来,从旁边座位上拿起个大大的黑皮包:“放心吧,张大队长,我顶多也就是叫你帮我爬爬山,钻钻洞,采些稀奇古怪的药,抓些难得的奇虫异兽而已……说起来,这次总算幸不辱命,苍蝇屁,蟑螂尿还好办,七年生的老鼠屎实在是不好弄……这还是我钻到武夷山里面,在个很偏僻的山村里才找到的,起码挖了上百个老鼠洞……”
他手里是个封得严严实实的树脂瓶,瓶底铺了一层黑黑的老鼠屎,里面几十只绿头大苍蝇四处乱撞。“喏……这就是破忆闪光的药了,小汪你拿去。”
我本以为他会象对张晓军那样,提些莫名其妙的条件出来。没想到这臭道士一把就把瓶塞到我怀里,还很得意地说:“我都设计好了。上面有一层纱布,苍蝇飞不出来。我昨天就在里面下了引屁的药,现在瓶里全是苍蝇屁和老鼠屎、蟑螂尿的味道。瓶盖上有个小开关,你只消打开一下,稍稍闻一下就行了。”
我留意到他衣角上沾了不少泥土,神情也有些萎顿,心里多了几分感动。
凑近鼻子,拨开开关,吸了口气,又马上把它关上。
一股奇异莫名的味道直冲入脑,似辛辣又似腐臭,似香甜又似酸楚。猛然间脑海中无数影像纷至沓来,令我目不暇接。许多人,许多事,本来以为都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了,这一瞬间又全部清晰得仿佛昨天。
腹中一阵难受,再也闷不住,“呜”地一声长响,放了个长长的响屁。
刚好听到行云和张晓军的对话:“……真是奇怪,为什么你偏偏对小汪这么好,花了这么大功夫弄来的药就白送给他了?”
“这个道理很简单。人受到的待遇正是来自人自身,付出什么,就得到什么。他对我好,我就对他好。你对我凶,我自然对你也好不到哪去。”
第二十一章
午夜时分,长春藤五四店东侧,兴业银行前的广场上,搭起了一个法坛。
这个法坛是行云费了四五个小时的劲才设好的,当然少不了刑警队长张晓军的虎皮。否则不管哪家银行,只怕都不会任由个江湖术士在门口做这些勾当。
虽然福州人大多对鬼神半信半疑。
只是等我和张晓军问及有多少把握时,他又支支吾吾,想要岐开话题搪塞过去。我们两人都是阅历多多,哪里看不出这套把戏或许在他养父手中曾经显过不少灵迹,这个理论大师虽然言之凿凿,只怕却从来不曾拿出来施展过。
只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任他去放手施为。或许一举奏效,也未可知。
虽是临时搭建的法坛,神旗、罗伞、钟钹、幌盖、仙师真颜无一不缺,坛上摆着三年生的雄鸡血、浸过朱砂的糯米。还有一小瓶不知被如何调制过的黑狗血,在个密封的玻璃瓶中咕咕地翻腾着,实在是有些诡异。
行云身着赭色道袍,手按一柄古旧桃木剑,闭目养神。脸上一丝表情也无,榕城近海,夜来多风,吹得法坛周围贴着的符纸猎猎飞舞。一时间真有几分古意。
如果不是张晓军的手下远远设了个警戒圈,好言将往这边来的行人劝走,围观的人定然少不了。
离着法坛七八米处,我们十几个人松松散散地站着。
阿芳、顾大头和他那两个保镖站在一起,离我们一两米距离。
只有张晓军布置完后,神神秘秘地打了个招呼便即离去。看他的眼神,应该是有了什么发现。
四下里寂静无声,只有风贼手中的火机在一亮一暗地闪着。
0:00,也就是中国人传统说的子夜时分。按照太极阴阳的学说,正是阳至弱而阴至强的时刻。
啪的一声,行云双眼圆睁,桃木剑在坛上重重一拍,复一缩一进,将坛上十数张符纸串了起来,左手在木剑上虚空一拂,腾的一下,一团火光将符纸尽数点着。
这一手玩得极是漂亮,连我都忍不住想喝两句彩。
虽然最后那一下是暗中用了特制的电子打火机,不过前两那几个动作却显出他在基本功上倒是下过一番功夫。
试问有几个人能一剑将桌上一整叠纸震起来,再干净利落地在纸没落地前一剑串起来?
左手捏印,右手挥舞熊熊燃烧的符剑,那臭道士脚下踩着七星方位,口中念念有辞:“逐魔卫道,庇佑生灵。彭门术法传人行云,恭请祖师南天照天真君大显神威,恳赐弟子法力无边!”
我屏住了一口气,睁大双眼,想要看清楚神明显灵。
气温陡然降了下来。
福州座气候温暖,就算是冬天也鲜有10度以下,象这五六月间最是温暖不过,大家穿的都是T恤衬衫,几位女生还穿着裙子。
所以这一下温度下降,感觉极是明显,自而自然就想到是行云施法的原因。心理上马上就觉得四周阴风阵阵,寒气森森,稍远处的黑暗中更仿佛隐藏着无数的魑魅魍魉,在择人待噬。
温度下降得更快了。不过片刻,我已经可以看得见彼此呼吸间喷出的白雾,短短时间,似乎从温煦的初夏到了寒意侵人的初春。长春藤俱乐部的成员挤到了一起,靠彼此的体温来抵御这突来其来的寒冷。
瘦得象只骷髅的顾大头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身后是站得笔直的唤作石头、木头的两名彪形大汉,对温度的变化恍若未觉。这也难怪,他们都是特种兵出身,杀人尚且无动于衷,又怎会惧怕这小小寒冷。
倒是娇小的阿芳,她穿着一套都市白领常见的休闲装,典雅时尚,却丝毫挡不住寒意的侵彻。又不象我们可以挤在一起取暖,直冻得瑟瑟发抖。这女孩偏生又很是倔强,硬是直直地和顾大头并肩站着,也不肯向人求助。
突然间面前有什么东西落下,抬头一看,夜色中片片鹅毛大的雪花飘飘散散地落将下来,竟然下起雪来。
大家都发现了这番异象,俱乐部的成员多半是福建人,有生都未见过下大雪,又是惊异又是兴奋,几个女生更雀跃地叫出声来。
我是湖南人,家乡每年都会下几场大雪,这般景象倒是见得多了。可是如此诡异,放眼望去,下雪的地方也就我们身周这百米。再往外,夜行的汽车呼啸而过,顶上一片雪花也欠缺。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却又想不清为什么。
雪下得好大。片刻间便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直达脚踝。顾大头三个人全身上下都落满了雪,须发俱白,也没见动弹一下。阿芳双手抱住双肩,过一会就轻轻跳几下。
顾大头似乎终于长长叹了口气,解下大衣,对身后的石头低低说了几句,指指阿芳。石头两步走到阿芳身后,想把大衣给她披上。显是顾大头还是念着以前的情意,又有些顾虑,所以让手下替自已照顾她。
接下来却让我大吃一惊。没想到阿芳反应会那么激烈,反手一推,不但把大衣推开,连着石头庞大的身形也被推得退了两步。隔得远了,她说的话听不大清,大致应该是:“……你们这些坏人……不用你们来假惺惺地管我……”云云。
头后突然一痛,象是被石头砸了一下。回头一看,是天性好玩的巫巫偷偷捏了个雪球,扔得我满头是雪,几个女孩儿似乎全然忘了寒冷,笑成一团。
我苦笑着摸了摸脑袋,摸到一手的雪粉,放到眼前看了两眼,突然明白了不妥的地方在哪里,心一下子绷紧,扯着嗓子叫起来:“停!行云,快停下来!不要施法了,停下来!”
几乎与此同时,烧完最后一道符咒的行云道长,一把抓起法坛上的镇魂铃,疯也似地摇将起来。清脆的铃声如丝如缕,穿越了白天与黑夜的界限,连接起阳世与阴间的距离。
一切陡然间静了下来。
“卟”的一声,积雪猛然绽开,一只枯瘦如柴的手爪笔直地突出来。
满清乾隆年间,号称天下太平,民富国强。皇帝四处巡幸,每到一年,官吏加倍奉承,尽将好的一面给皇帝看,以此满足乾隆的自大欲。这一年,皇帝巡游八闽,临至福州前,也是五六月间,福州知府为做番好文章逢迎,想了个主意。
他派衙役官丁,将满城上千名乞丐尽数驱赶到城外,圈到一处,外面搭上栅栏,仅给充饥的水食,是名“圈丐”。等到乾隆巡游榕城时,发现满城整洁干净,人人衣足食丰,龙颜大悦,重重赏赐了知府一番。
知府满心欢喜下,等皇帝离开后,便欲将圈丐尽数放回。底下人回报因围栏中污垢遍地,人与屎尿相伴,短短十几日间瘟疫横行,上千名乞丐尽数死在其间。看守害怕疫病传染,连收尸都不敢。
因为知府一念之私,导致上千条性命便这样活生生湮灭,怨念之大,当夜“圈丐”处便下起鹅毛大雪,将一众尸首和污垢尽数掩埋。因为福建处南,难得一见大雪,第二天百姓前去观看奇景,竟发现知府与看守的衙役官丁不知何时也混在其中,冻得僵硬了。
此后这里便屡有异迹出现。从简要地图来看,“圈丐”处似乎就在现在法坛所布之处!
第二十二章
异变一起,就是我们这些外行也看得出行云这半桶水道士施法出了纰漏,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招呼大家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只听得雪地中咯咯声连响,一只只手爪突破雪壳,探了出来。这些手爪或大或小,或黄或黑,共同处就是枯瘦如柴,就象风干的鸡爪。先前突出的那只手爪不住在雪壳上爪挠借力,好似被困雪底的人拼命要爬出来一样,先是现出一截皮包骨头焦黑手臂,还带着片连破布都算不上的旧烂衣袖。
颜姐姐果然有大将风度,发现被困在里面出不去,气得乱骂了几句,指挥五六个男生将女生护在中间,靠着墙壁围成个半圆形。还好几个男生虽然也显得紧张不已,都还能按着指令尽职尽责,没人做出什么没骨气的事来,令我很是欣慰。
我们这边和行云施法的法坛隔了有七八米,我远远留神观看,大雪甫下时,行云眼神中颇有几分迷惑,可想而知他也和我们一样,奇怪这大雪从何而来。
等到雪越下越大,他眼神迷惑便随着铃声越积越多,施法也并未停下来。等到那只手爪从地下探了出来,正是他施法完毕之时。见到自已施法见效,当事人脸上神色自是又是兴奋又是激动,眼神中却流露出惊疑不定的情绪。
待看到我们这群人夺路而退,却被无形气墙阻得不能寸进时,这始作俑者才终于发现自已闯了大祸,发声怪叫,手忙脚乱地又是烧符又是舞剑,却是毫无作用。又拿起镇魂铃一阵乱摇,雪地中怪手伸出的速度反而变得更快,唬得他再不敢乱试。
颜昕发号施令时瞟到他还站在法坛上呆呆地不知所措,没好气地叫了一声:“死道士,还不快下来帮忙,回头再跟你算这个帐!”
行云如蒙大赦,一溜烟跑过来,犹犹豫豫地将镇魂铃塞到我手里,脸上又红又白,“我……我……我……”地嗫嚅了几句,一副想道歉又难以启齿的样子。
我全神贯注地看着雪地中的异象,只能无言地拍拍他的肩,也不知说什么好。其实我心里也没了主意,行云是我介绍给大家的,事情也可以说是我一手搅出来的,小薇巫巫她们好奇要来看我也没坚决劝阻,现在弄成这么大阵仗,接下来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除了拼死维护大家的安全,我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行云虽然看起来有点呆,其实也是绝顶聪明的人,否则也不可能拥有两个学位了。他马上就明白了我的心意,呆了一下,匆忙跑回法坛,竟然从法坛下拿出了一大堆显是早就藏在那的棒球棍分给大家。
虽然“它”外形与人无异,身上穿着的衣衫即便褴褛不堪,也看得出是明清时的样式。但是全身上下干瘦如柴,脸上五官所在处只剩下了一个个深陷的黑洞,嘴部更只剩下了一副突出的黑黄牙齿,可怖之极。
更可怕的是“它”们刚刚爬出地面,便迫不及待地伸手抓起雪块放入嘴中大嚼,满地的积雪片刻间被吃尽了,铁勾般的手爪便直接抓起地上黑土塞入嘴中,直吃得个个腹部高高鼓起。
再吃了片刻,连地上的黑土都食得干干净净,“它”们似是不肯相信般四处摸索,喉间发出古怪凄厉的哀号声,仔细听去象是“饿啊……饿啊……”的声音。
地面上积雪尽去,黑土又被吃完,终于有一个身材幼小的“它”摇晃了几下,再也支持不住地倒在地上。身形还在微微抽搐中,不知道是哪只手爪先摸到了,竟毫不犹豫地狠命一抓一撕,那在幼小身形上硬生生扯下一块肉来。
“啊!”颜昕吓得一声尖叫,扑进老高怀里,死命掩住了眼睛,全身颤抖。风贼和阿磊抢先一步把小薇和巫巫分别抱在怀里,没让她们看到这惨绝人寰的一幕。
空气中一下子充满了血腥气。被这血腥气刺激,“它”们一拥而上,在那幼小身形旁围成了一圈,黑硬如铁的手爪拼命乱爪乱舞,更有的直接扑上去撕咬起来。
前一刻,那幼小身形还无助地挣扎着,下一刻,便被如蝗虫般的黑影覆没,等到黑影散开,地上只剩下了几片破布,连地上沾的几滴血都被舔得干干净净。
我低低叹了口气,心中满是悲哀。
我左边的行云突然说:“这些是被活活饿死的怨魂,他们既不甘被饿死,临死前又吃了人,怨念极大,已经变成了很厉害的僵尸。大家要小心了!”
我下意识握紧手里粗大坚硬的棒球棍,发现手已经满是汗水,小腿也有些发抖,竟然紧张得有种虚脱的感觉。
我们这群人里,我年纪最大,阅历也最多,遇事向来最为镇定。我尚且如此,其它人岂不是更糟糕?年纪最小的风贼已经脸色发青,再这样下去,只怕用不着僵尸冲过来,我们便已经吓得手软脚软,任其宰割了。
心里一阵不甘,鼓起勇气,勉力让自已笑得不那么软弱无力,照准阿磊的屁股,狠狠一巴掌拍过去:“靠!不就是几只小僵尸,我们他妈的上次在《传奇3》里连尸王都杀了好几次,这样就把你吓得脚都软了?”
这大个子平时唯唯诺诺,优柔寡断,我却知道其实他内心刚强得很,最怕被人瞧不起。果然,我话刚一出口,阿磊就象被踩了一脚般跳了起来:“靠!我会脚软?这种僵尸在我眼里,也就是几百点经验,顶多爆几本书,老子平时懒都懒得打。他妈的,一会不打本神兽书出来,我就不姓张!”
我们讲的《传奇3》是我们当时几个同事一起在玩的一款网络游戏,游戏里面僵尸是中低级的怪物,我们等级一高,早就懒得去打它们练级了。至于神兽书,则是里面一种可以让道士学会召唤神盖的秘籍,经常可以从僵尸身上打出来。
我笑了笑,也不去反驳他,乜斜着眼看着紧张地喘着气的高昌健:“……健哥,听说你最近被僵尸K死了很多次,现在看到僵尸就怕?”
趁着僵尸们在争抢倒下的尸体的短暂时间,我鼓动如簧之舌,加油添醋地冷嘲热讽,竟然也给我成功地鼓起大家的斗志。虽然他们还是很紧张,但至少不会束手就缚。
有努力就会有机会。
只有行云这个白痴道士,竟然神经兮兮地凑过来:“你们以前打过很多僵尸?还有尸王……怎么我没听说过。真没想到各位竟然是术法界的前辈高人,晚辈乌山真天宫传人彭虎,还请前辈多多指教……对了,不知《传奇3》是哪派所传驱魔秘籍……”
对于这种网游白痴,我一向是懒得解释,直接一巴掌拍过去,叫他老老实实守住我边上先。
顾大头的一个保镖走过来,转达了顾大头请我帮忙照顾阿芳的意思:“……大哥说,汪哥你是讲义气的人,他很是感激。这件事一了,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请尽管开口。”
停了停,这魁梧大汉又说:“汪哥你是个文化人,没想到遇上这种事,还能够这样镇静自如,很有军人的样子,我和木头兄弟也是很佩服你的。有什么事,找我们两兄弟也是一样。这福州城里,只怕还没有我们三兄弟办不到的事情!”
凭着记者的职业本能,我能够嗅得出石头甚至木头、顾大头身上的杀气。那是一种在血肉搏杀中煅练出来的气势,可以视生死于无物。所以面对眼前的僵尸,他们顶多不过有几分惊异,浑不似我们这些普通人般惊慌。
不过石头和木头身上我还能感觉得到几分活人应有的生气和热情,至于顾大头,他早就连自已的生死都无视了,若不是还有一腔对花子的执着爱恋,只怕早就和僵尸没什么分别。
我叫了两声阿芳,这要强女孩才侧过头来微微摇了几下。我心里泛起一阵怒气,没想到她在这种时候还要耍小性子。
趁着场中僵尸还在自相残杀,我交待两句,几步迈过去,想强行把她拉过来。刚抓住她右手小臂,还没用力,女孩便一声不响地倒进我臂弯里。
她身子并不重,轻盈得象只鸽子。
我却打了个寒颤。我觉得怀里抱着的是一块冰,而不是一个人!
这女孩又冻又吓,全身都冷冰了,脸上结了一层薄霜,却还不肯接受任何人的救助。我顾不得尴尬,摸摸她的左胸,还好,还是暖的,有心跳。
我半抱半拖地把她弄回去,先脱下衣服给她披上。颜昕和小薇鼓起勇气,接过阿芳去照料。 至于可怜的巫巫,身体本来就不好,一冻一吓,早就晕过去了。
场中情形又发生了变化。
那群怨魂所化的僵尸原本有三十多个,经过一番自相残杀,撕咬吞噬,只剩下了9个最为高大强壮的。
这9个僵尸吞食了其它弱小者后,身体发生了很大变化,原本干瘦的身躯长出了扭曲纠结的肌肉,举手投足间骨头格格作响,显得力大无比。
偏偏头部仍是那可怖的皮包骨头样,胸口更嵌着数个缩水了的被吞食者的头颅,不住发出哀号声。幸好他们仍是动作缓慢,反应呆滞,才没有让我们完全失去反抗的信心。
9只僵尸乒乒乓乓打了片刻,终于发生谁也奈何不了谁,18只眼睛向我们这群躲在墙角看了半天好戏的观众扫来。
要发生的事情,终究是躲不过去的。
第二十三章
嗨!我咬紧牙关,拼尽全力一棒球棍砸在离我不到半尺的僵尸手爪上,感觉好似砸在一大块铁上,震得我虎口发麻。
这僵尸力气好大,我拼尽吃奶的气力,也不过仅仅令它手爪顿了一下,仍是狠辣向我胸腹间抓来。急切之下,我也顾不得面子,脚下猛一用力,往后倒去。
身后几个女生齐声尖叫,背上触感柔软,也不知道倒在谁身上。僵尸爪只差毫厘地从我鼻端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生疼。
一道刀光侧地里急掠过来,准确地落在僵尸手腕处,发出一声非金非铁的鸣声。那僵尸吃疼,咻地一下缩回手去。也不知道这僵尸是什么材料做的,被砍刀这般大力劈中,竟然不过留下一道白痕,也没血流出来。
我一翻身爬起来。刚替我挡下一动的大汉木头冲我张开大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同时手腕一翻,那把厚背窄刃的砍刀反转回去,旋出一团刀花,蓬蓬两声,两只僵尸发出凄厉叫声,退了开去。
这却不是木头刀法奏效,而是那两只僵尸急切间踏到了行云先前用雄鸡血拌上糯米布下的法阵,被法力烧得只得退开。
这假道士烧符、念咒无一灵验,偏偏这法阵倒还有些作用,不然我们只怕早就成了这9只僵尸口中血食了。
话从那9只僵尸朝我们进攻开始,我们几个大男人竟毫无抵抗之力,不得不一退再退。
幸好顾大头和木头、石头终于出手,三人脱掉上衣,只穿着件印着军队番号的军背心,将长短不一的四把砍刀挥得刀光遍地,煞是威风好看。
可惜这几只僵尸力大无比,兼又浑身刚硬如铁,刀刀着肉,不断发出沉闷“噗”声,却只能在它们身上留下几道白痕。饶是顾大头三头悍勇无比,也无计可施。
好在行云终于发现所布法阵生了效用,我们才在东北方墙角巴掌大一块地方堪堪守住了阵角。
曾经的特种兵就是不一样,遭逢这样的奇特事件,虽然也免不了紧张,大体还能保持得住镇定。
石头和木头用的是两把一模一样的砍刀,厚背窄刃。我在网上见过这种刀的照片,是边防部队配备的开路刀,最利劈砍,力大的人使用起来威力极大。石头木头挥起刀来武武有声,一片雪光,的确好看。
顾大头却是奇怪,双手各提着一把长长的军刺,双脚八字分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两把军刺倏出倏收,无一虚发,倒挡去了八成的攻击。
被军刺刺中的僵尸身上现出一个深深的小洞,虽然不见流血,但听僵尸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声,想必是受创不浅。
僵持了十几分钟,石头和木头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起来,砍刀挥舞起来虽然仍是武武有力,反应却不自主地出现了一丝空隙。僵尸本来就是凭本能行动,竟然抓住了这丝漏洞,猛然向躲在后面的人袭击过来。于是就出现了前面那一幕。
我抹了抹额头,发现满手都是汗。
顾大头他们还能挡得了多久,实在是没什么把握。离凌晨日出还有一段漫长的时间,没有救兵的话,只怕我们万难挨得过去。
那些僵尸突然退了开去,聚到一处也不知道在什么。暴风雨前的宁静总是意味着下一波的攻势会更加凌厉。
我的大脑如车轮般急速转动起来,在脑海中寻找对付僵尸的有效方法。
目光扫到地上的黑狗血拌糯米布下的法阵,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猛然间想起了《乱世铜炉》中胡不为画符为什么时灵时不灵的原因,全是因为他只是依样画葫芦,符上并没有贯注半点灵力。照这样看来,行云之所以施法不灵,多半也是这个原因。
换而言之,需要灵力的法术多半行不通,反而那些本身就具有驱鬼效力的道具却并不会无用。
这就是为什么行云念咒画符毫不作用,区区一道法阵却能让僵尸避之不及的原因了。
原本我眼前好似一片漆黑,浑然不知该往哪里走。现在终于有了一丝亮光,虽然未必能行,总好比毫无办法的好。
“噗”的几声闷声连串响起,那群僵尸竟然一声不吭地再度扑了上来。而且这次来势分外不同,9只僵尸竟然分成了两群,一组在前扑击,另一组便在后面蓄势以待,等前组力竭退开,后组便立即接上。
这一下顾大头三人承受的压力顿时以倍数提升,心中的惊骇更以无以名状,只怕再连几分钟都撑不住了!
我用最简捷快速的话把关键传递给其它人,这一刻大家的大脑肯定都和我一样急剧转动着,寻找着哪怕是一丝希望!
“哼!”石头一声闷响,倒撞回来,连着去扶他的雨狗和后来同时退三四步。胸口连衣带血都撕下一大块,血肉模糊下,又黑又紫,极是惨烈。
我不假思索地去取他手中砍刀,阿磊如一阵风般从我身边掠过,劈手将砍刀夺了过去,丢下一句:“是兄弟的就帮我照顾小薇!”不分由说地催刀狂砍,吼声连连,这前田径高手终于激发出全身力气,暂时填补上石头的空缺。
我知道他只是籍着血气之勇,一时勇猛无俦,却必定无法持久。如果我再想不去法子,只怕这次会全军覆没!
脑海中的念头片刻间也不知道转了多少遍。猛然间被雨狗抱在怀里,小薇正在为他包扎伤口的石头发出一声低吼,狰狞狂野,充满了对血肉厮杀的渴望。
大事不好!我背上冷汗狂涌而出。
“擦”地一声,石头双手一分,一下子把堪堪包好的伤口撕开,口中不住低吼,眼眶中一点绿光越来越亮。要不是雨狗力气也不小,又拼了命抱住他,只怕他已经跳起来抓人撕咬了!
急切间,石头猛然提起右手,狠狠朝着自已胸口硬插下去,再又奋力一扯,一大块黑紫的肌肉被扯了下来,红色的鲜血喷溅而出。伤口之深,连森森白骨都看得到!
绿光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野兽般的血丝。
“大哥!”石头暴叫一声,有如受伤的野兽嚎叫,凄厉而又暴虐,却又蕴含着悲哀、不舍、决然诸多感情,充满了一去无回的味道。
顾大头闻声一震,吐气开声,夺地一声,两把军刺同时戳中一只僵尸胸口,戳得它倒退几步,口中如钢铁般迸出两个字:“不要!”
与此同时,石头全力一挣,雨狗再也抱他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石头一反手,从军裤袋中掏出一支注射针筒,咬牙一闭眼,猛然往臂上扎去。
事后我才知道,这种针剂法文叫做“提拉摩尼”,是法国外籍兵团的雇佣兵暗中配备的一种兴奋剂。人一旦被打入这种针剂,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力量、速度提升至极致,不知畏惧,不知疼痛。代价是生命力被极剧燃烧,使用后的唯一结果就是死。
也就是传说中的狂战士。
石头是宁愿如战士般战死,也不愿意变化僵尸,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举措。如是在平时,我是非常尊敬这种刚强义烈之士的,然而在那一刹间,我却陡然提起右脚,在针头扎上石头手臂前将它一下子踢飞出去!
因为就在那时,我漆黑一团的脑海中有如电石火花一般,突然间抓住了一个头绪。
石头愕然朝我望来,我顾不上说话,一把把行云拖过来:“尿!尿!尿!”
行云呆了一下,突然醒悟过来,忍不住大声欢叫:“童子尿!我怎么想不起有这么一种最有效的驱鬼法宝呢……哎哟!”却是我懒得理他,直接一巴掌拍过去,动手帮他扯裤头。
一众女生尖叫着转过头去,行云这小子还真随时能尿得出来,哗哗一大泡尿直接喷在石头胸口。伤处如高温蒸煮般嘶嘶作响,白汽直冒,石头直疼得头上豆大的汗珠直冒, 这硬汉却忍住一声不吭。
传说中童子尿乃是至阳之物,克制阴邪鬼魅向有特效。一向以为只是传说,没想到果然应效如神,一泡尿下去,伤口黑紫色迅速褪去,虽然仍是血肉模糊,已不如之前般可怖。
行云这泡尿还当真不小,我灵机一动,把棒球棍用他的童子尿淋得湿透了,大喝一声,冲上去左挥右舞,将疲累不堪的顾大头三人接替下来。
僵尸力大无穷,一棍打上去反震得我手臂发麻。但童子尿妙用无方,无论沾到僵尸何处,当即便白烟直冒,迅速溃烂,疼得几只僵尸吱吱乱叫,再不敢围上来,任由我在中间左挥右舞,大显神威。
过得片刻,行云在后大叫一声“让开!”我往后一跳开去,就看到行云、高昌健、雨狗三人提着裤头冲上前去,发一声喊,双手左右一扯,三道水柱冲天而起,劈头盖脸地将一群僵尸淋得满身都是。
这当中,当然是高昌健的水柱最高最猛,雨狗次之,行云又次之了。
我们静了片刻,忍不住齐声欢呼。
三名勇士施施然系好皮带转身归来,接受大家的迎接凯旋英雄般地欢呼。背后留下一地全身白烟直冒,疼得满地打地的僵尸。
我们全然忘了片刻间的生死凶险,也忘了并未因为暂时胜利而稍缓的危机。
第二十四章
平地上突然刮起一阵旋风,奇怪的是这旋风恰恰只笼罩了那几只僵尸,我们站得不远,却一点也感觉不到风劲。
死里逃生的人们还在兴高采烈地说笑着,毫没有察觉到异样。我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被饿狼盯上的感觉。
那阵旋风越刮越急,把僵尸身上冒出的白烟全部吸了进去,还把僵尸身上的破布烂肉一点点扯下来,卷进风眼里。开始还只是腐肉,渐渐现出白骨来,最后连白骨一起绞成碎片,疯狂地旋舞起来。
人们突然一下子静了下来,不是因为发现了这异象,而是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格格……格格……格格……”在这深夜里听起来格外令人牙碜,颜姐姐尖叫一声,死命把头往老高怀里钻。
木头正察看石头的伤势,猛地一转身,怒喝道:“你这假道士,刚才装神弄鬼,差点害死我们,现在又搞什么花样!”那声音正是行云牙齿相碰发出来的。
这假道士此刻脸色诡异无比,苍白中偏又有片艳红,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团旋风,目光闪烁不已,又是害怕又是激动,连话都说不清楚:“……是……是噬魂鬼,我终于看到了……终于看到了……全部要死了,全部要死了!”
说到最后几句,他竟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已的情绪,遏里遏底地嘶声怪叫起来。
在这种时候,人的情绪最具有传染力,本来大家的情绪就仍然很是紧张,被他一指,都看到了那团怪异的旋风,再加上这么一怪叫,几个女生全都忍不住尖叫起来,就连几个男生都有快崩溃的可能。
我又气又急,不分由说地冲上去,“啪”的一声就是一耳光:“叫什么叫!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鬼吗,刚才僵尸都被我们打败了!”
行云顿时住了声,眼睛却还是呆呆地盯着我身后,脸上肌肉不住地抖动,显得害怕到了极点。
是什么令他这样一个熟习灵魂学理论,从小看抓鬼捉妖长大的人都怕成这样呢?
我猛一转身,一阵寒意一下子爬上背心。
因为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一片普普通通的水泥地,地面上铺着瓷砖。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我们刚才所看到的一切,遇到的一切仿佛都只是场幻觉,从来也不曾发生过。如果不是石头还躺在地上呻吟,如果不是水泥地上一大滩还散发着热气的尿渍,我会以为自已在做梦。
我试着往外走了几步。之前那种被无形气网困住的感觉没有了,换上了一种更为诡异的感觉。
我明明是在往前走,前面就是个小花坛,离我不到两步,可是我一连急走了十来步,竟然还是隔了十几步。
一个夜归的中年人从我前面不远处走过,我扯着嗓子叫起来,可是他充耳不闻,虽然其中还无意地往我这边扫过一眼,却好象根本没发现我这个人的存在!
我赶紧转身,想去叫身边的阿磊和行云,却发现不管我怎么叫,他们都没听见的样子,而且所有的人都在神色惊惶地不停地往外走,走了半天却还是在原地。
而我也走不到他们身边。
我一下子害怕起来,比刚才面对一群僵尸还更要害怕。
一直被我紧紧捏在手里的镇魂铃突然鸣声大作,我下意识地往后一跳,耳边呼地一声,一阵腥风从我面前刮过。
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只是每次镇魂铃异样响起,都是极为凶险时,所以我才有这样的反应。但是当我顺着风向看过去时,我的心脏似乎被狠命扯了一把,一瞬间几乎停止跳动!
木头和石头间的友情显是极深,所以一直抱着他,不停地叫着:“石头,你要振作点,没事了,很快就没事了……你别睡啊,你别闭眼,你别吓我啊石头……”
我清清楚楚地看见,石头勉强睁开眼,正想向木头挣个笑容出来,突然变成不敢相信的表情,双眼突出,几乎绷得跳出眼眶!
木头脸上一副骇然欲绝的神情,声音变成嗬嗬怪叫,因为他胸口突然凸出一只白骨森森的手爪,手爪中正抓着一颗还在嘭嘭跳动的血色心脏!
这比熊还壮的彪形大汉在看到自已心脏的那一瞬间便失去了所有气力,手一松,石头滚到地上,身上沾满了兄弟的热血。
只是他这时已经全然不知了,因为几乎就在同时,另一只钢铁般的骨爪已经象抓豆腐一样抓破了他的天灵盖,一挖一掏,挖出了一大块白中带红的脑髓。
我亲眼目睹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呼吸都停住了,其它人还在茫然走着,什么都不知道。
行云所说的噬魂鬼收回骨爪,把脑髓塞进一张嘴里,另一只骨爪把还在跳动的滴色人心送进另一张嘴里。还有几张嘴同时吸起来,从石头木头的身躯上飘起一缕缕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黑气,被吸了进去。
有张脸突然停止吸食,绿光一闪,向我望来。我手心的镇魂铃顿时叮铃铃地响起来,那噬魂鬼好象对这声音有点畏惧,转过去专心吸食。
我双脚一软,差点坐倒在地上,内裤里面湿濡濡的,也不知道是尿还是屎。
这噬魂鬼长得实在是如梦魇般恐怖。没有身躯,只有一颗大头飘浮在空中,头上密密麻麻长满了或大或小的鬼脸,两只骨爪从脑后探出,样子极为吓人。
并不只有我一个人看到这幕惨剧,离石头木头只有一步之隔的顾大头显然也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他一双眼睛几乎滴下血来,状如疯虎般左冲右撞,却丝毫没办法走近一步,眼睁睁地看着噬魂鬼戗害自已的兄弟。
这铁铮铮的硬汉竟硬是一声不吭,双手一拉,猛地把上身的背心扯成两片。两把军刺回手一拉,生生在自已胸口拉出两道深深血口,热腾的鲜血直溅在军刺上,从柄到刃染得通红。
只见他猛然张口叱喝,双刺突地翻转,朝着不到一米外的噬魂鬼暴刺过去。
好汉子!我热血上涌,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翻身爬了起来。想不到顾大头这样一个看起来有些阴郁的汉子,竟有这样的阳刚血气,豁出了命去,用男儿的至热鲜血为引,也要为兄弟报仇!
空气中哗地一声,仿佛玻璃碎裂的声音,眼前的一切恍然变得模糊起来,转瞬又变得清清楚楚。
哪里有什么生食人心,活吞人脑的噬魂鬼,更不要说英雄无匹的顾大头了,石头好端端地被木头抱在怀里,胸口的伤已经被包扎好。顾大头负手背后,面朝黑暗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行云正被长春藤俱乐部的一班兄弟姐妹围在中央质问。
我一颗心怦怦乱跳,不知不觉已是满头大汗。难道我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已完全分不出来。
一辆出租车响着低沉的引擎声启动,很快消失在繁忙的车流中。一个熟悉的苗条身影在桔红的路灯照映下,缓步朝我走来。
齐耳根的利落短发,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清澈如水,透出少见的严肃,曲线窈窕的身上套着一件睡衣,反倒显得更是凸凹诱人。可不正是晓慧是谁?
我心中一暖,还没开口。晓慧黑白分别的眼睛却看也不看我,定定地盯着黑暗中,缓缓摇了摇头,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看得我心中又是一凛,难道还有什么厉害的鬼怪?
晓慧走到我身前,右腕一扬,数道黄符飘然飞起,竟然并不落下,在空中飞转起来,隐隐组成一个阴阳太极图,把我们全部护在身后。
她这才开口说话,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大惑不解:“这里夜黑风高,睡眠不足是美容的天敌,不如你早些出来,我们好好聊聊,聊完了也好回家补个美容觉。你说,好吗?”
第二十五章
远远的路灯散发出软弱无力的桔黄色灯光,刺不破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四周还有一环淡淡的黑气环绕着。
晓慧的声音静落下去,附近的车声都仿佛远在天边,只有一阵阵扑扑的脚步声从极远处传来。就象在极静的夜里,听到行人的脚步声从数里外慢慢响过来。
可是我们明明知道,那黑暗处不过几米就是高耸的民生银行大厦!
当我目光从花子身上落到她身边的那个小男孩身上时,四周的空气仿佛一下子降到零度十度,以至于我竟然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起来。
小男孩阿乖外表很可爱,精致的五官,弯弯的嘴角,一身漂亮的日式童装,让人看起来就会喜欢。可偏偏在我看来,他全身上下充满了阴郁诡异的气息,竟然和我在梦里见到的那个童偶一模一样,不,简直就是活过来的童偶!
刚才还威风八面,气概逼人的顾大头不知何时又披上了那件军大衣,大衣的衣角竟然也在轻轻抖动。是什么东西令这悍不畏死的铁汉也惊怖如此!
不知何时,在空中飞舞的黄符竟象染了墨汗一样,渐渐变得郁黑,最后竟然陡然无风自燃,呼地一下烧得干干净净,吓得我们这班凡夫俗子不住倒退。
花子的脸色苍白无比,让我怀疑那皮肤下面是否还有鲜血在流动,尖尖的下巴上一张艳红得似乎被血染过的樱唇,大大的眼睛象潭沉不见底的死水,让人无法判断她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晓慧的眼神自始而终都牢牢地锁定在花子身上,即使是护身符无风自燃也仅仅让她瞳孔微微一动。她突然笑了,迎了上去:“姐姐这件衣服真的很漂亮啊,是什么品牌的,什么款式,介绍一下嘛,晓慧好久没买过衣服了……姐姐的皮肤又白又嫩,一看就是行家。晓慧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脸上长了好多痘痘,听说芦荟护肤品挺好用的,姐姐能不能介绍一两款好的牌子呢……还有,听说大洋最近在打折,很多包包都打三折呢,姐姐这么懂的,带晓慧去逛逛好吗……”
原本是弩张剑拔的紧张气氛突然一下子变成欹丽迷人的儿女软语,让我一下子摸不着头脑。看着晓慧朝前走了两步,想要伸手去拉她,她腰肢一折,轻翩翩地舞蹈般转开。
行云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身边,这假道士呼吸急促,面色潮红,说出来的话又刻意压抑,听得一顿一顿的:“……是破地召雷罡……真是世外奇人……身法这么美妙,腰身还这么细,比师父扭得好看多了……对面那个……可能就是傀儡婴灵,怨灵中最厉害的一种……”
我定晴看去,晓慧背在身后的左手如莲花般轻捻慢扬,又如弹琴般抚出各种曼妙手势,脚步飘浮不定,踩着一种奇怪的步点。果然象是许多道教资料中所提到的施法的样式,嘴里虽然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脸色凝重得仿佛如临大敌。
再看花子,我悚然一惊。花子深潭般的眼神竟然似乎有了一丝波动,嘴角也好象微微动了几下。
阿乖突然尖叫一声:“你这个臭八婆胡说八道,我妈妈才不会听你的,不会的,不会的!!!”他的声音越叫越大,尖厉得丝毫不象个小孩,倒象个八十岁的老太婆,又象一把尖锥刺进耳鼓,让我眼前一阵发黑。
这时候只听见晓慧一声清笑,曼然道:“现在想不听也不行了……五雷猛将,火车将军,腾天倒地,驱雷奔云,降妖逐魔,不得稍停。急急如律令!”
眼前猛然一黑,紧接着光华大作。身边的一切景像刹那间全部隐没。我们仿佛陡然间身处在一个极高极阔的广漠空间,头顶上黑云缭乱,突然间雷声大作,一道极细极亮的白光刺破乌云,迅疾无匹地直刺下来,从阿乖的顶上直贯进去。
再一声霹雳大响,震得我眼前金星乱舞,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触处软绵绵的,也不知谁先顶不住吓倒。
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再看清楚周围的一切,却和我意料中的完全不一样。晓慧双手交叉,左手五指穿插上下与右手交缠,组成一个繁杂无比的法诀。巧得很,不久前我刚好在网上看到过这种法诀的说明,唤作“至尊太上诀”,召神驱鬼,最是灵验。
可晓慧此刻脸上神情也和我一样,一副惊疑不信的样子。因此这一下威力极大的破地召雷咒的对象,那个明明是童婴怨灵的阿乖竟然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连衣角也没有动一下,似乎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
阿乖咯咯笑起来:“破地召雷咒是没用的,臭八婆,你不用白费力气了,你来都来和我一起陪妈妈吧!”
他猛地抬起头来,精致的面孔上陡然间布满了血污,一张血盘大嘴密密麻麻布满了细利的牙齿,在我的视野里迅速扩大,我来不及呼喊,就被这大嘴刷的一下吞了进去!
…………
我全身一震,清醒过来,背上已经满是冷汗。
电梯停了下来,门缓缓向两边打开。我茫然地看着停在22楼的指示灯,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走了出去。
眼前是一条一米多宽的过道,两边是涂成浅蓝的墙壁,四扇精致雕琢的防盗门错落分布,尽头是明亮宽大的玻璃窗。这一切熟悉而又陌生。
双脚不由自主地走着,把我带到一扇雕着玄坛元帅、关圣帝君的铁门前,里面是橡木大门。我清楚地知道,左边裤袋里的那串钥匙,大的用来开铁门,小的用来开木门。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回想一下刚刚梦中的一切,额上的冷汗就不断沁出来,内心深处似乎有种东西在细微地悸动着,让我本能地不敢去想。
左手伸进裤袋握着钥匙,却没有勇气拿出来,我靠在墙上喘着气,脑袋象要裂开一样。
记忆中无数支零破碎的细节陆逐浮出来。是了,这里是我的家,我和莎拉的家。她从香港调到了广州的分公司,我们结婚已经两年了,这套88平米的房子是我们从存了整整一年半的薪水才支付得起首期,刚刚搬进来不到半年。
房里响起开门的声音,门口出现个身着孕妇装的清秀少妇,看着我轻笑:“汪,你傻佐,点解落班返来都唔识自家家门咩?”(白话:汪,你傻啦,怎么连下班回来都不认得自已家?)
我象被雷殛般巨震,是她,不会错!即使过去一百年,她的音容笑貌就象用烙铁烙在我心上,不会因为光阴流逝而遗忘。
心里满是辛酸、欣喜、痛苦和欣慰交织反复,泪水差点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即使紧紧抱住她,怀中的温软的身躯是如此熟悉,鼻翼中又满是熟稔的SK2香水的味道,我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实。
莎拉双手环住我的腰,轻嗔薄怒地说:“小心些,莫伤着乖仔。岩岩出差几天返来,点解似几年佐。”(白话:小心点,别伤着了孩子。才出差几天回来,就象几年没回家似的。)
她的话让我清醒过来。是的,我在广州网易工作已经两年了,刚刚到上海出差参加个网络游戏相关的会议回来。只是刚才的梦境却是如此的恐怖,自已和莎拉分了手,一个人寂寞孤苦地生活着……还好醒了,还好只是个梦。
只是个梦而已。
莎拉把手伸到我左手中,握紧,笑着说:“快点进来,我岩岩煲好靓汤,快点来试下喇。”(白话:快进来,我刚刚煲好汤,快来试试味道。)
我象磕头虫般拼命点着头,生活如此美好,别说叫我尝汤,尝铁水我都愿意!
我的左手和莎拉紧紧地握着,右手去关铁门,却楞住了。因为我看了一样本不应该存在的东西,铃铛。
是的,一个小小的铃铛,小小的精巧的铃铛。
我楞了一下,就象再好的堤坝也挡不住喷薄的潮水,心里的眼泪冲垮了意志的防线,大颗大颗地滑下来。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莎拉慌了,扑到我怀里,忙不迭地去擦我脸上的泪水:“老公,老公,你点咩,发生了咩事,你讲啦,讲啦。”(白话:老公,老公,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说啊,说啊。)
我哽咽难声,勉力想睁大眼看清她,可是透过泪水,她是模糊的,又是那么清晰:“……老婆,你……你……你爱我吗?”
即使结婚这么久,听到我这样问,她的脸还是红了,但是她还是很坚定地点着头说:“爱你,老公,我爱你!”
我紧紧闭上眼睛,听凭泪水不争气地涌出来。我听见自已大声地说:“老婆,我也爱你,永远都爱你!”
不再犹豫,我用力摇起手中的铃铛。是的,我知道,它,就是镇魂铃,它会把我从这天堂般的梦境唤回冰冷残酷的现实。
如果梦不是梦,现实不是现实,那该有多好。可是,我骗不了自已,梦始终是梦,现实永远都是现实。
第二十六章
怀里突然一轻,睁开眼时,我还是站在福州的街头,民生银行前。怀中温软仿佛,鬓边发香依旧。夜空却仍然一暗如晦,好象从来没有改变过。
果然,包括晓慧,身边的朋友们都象花子一样,眼神中失去了神采,呆呆地沉迷在各自的美梦中。
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已最美的梦,是现实中所无法实现的。愿灵的能力是如此之大,竟然可以让每一个人陷进自已创造的美好梦境里去,再也醒不过来。
那么,就让我来做这个残酷的梦境唤醒人吧!
咽下苦涩的泪水,我用力摇动手中的镇魂铃,让清脆的铃声传进每一个沉迷在美梦的人耳中。
阿乖已经发现他这一招失效了,拉着花子想要走到黑暗里去。刚清醒过来的人们还在怅然若失地互相对望,我大吼一声:“阿磊,风贼,快,抓住她,抓住花子!”
是的,没错,只有阿磊和风贼这两个爱情圆满的家伙最快从梦中回复过来,他们的人生缺憾本来就少,再美好的梦对他们来说影响也较浅。
平时我们这些朋友在一起玩,他们两对我的话向来深信不疑,这次也不例外。条件反射下,两个超过1米80的大个子已经冲了过去,牢牢地抓住了刚转过身去的花子。
奇迹出现了。花子在两个青壮男生手里拼命挣扎,自然是挣不脱的。阿乖冲过去对两人又抓又咬,却每一下都象打在空气里,直透了过去,一点用都没有。
本来阿磊和风贼还很紧张,这下子竟有闲心开起玩笑来:“哈哈……你打啊,打啊……哈,我闪,你打不着!”
晓慧朝我望过来,脸上还有一丝潮红未曾尽褪,不知道刚才她的美梦里梦到了谁?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笑:“晓……女侠,不知道这样称呼对不对,能麻烦你先把这个,呃……是叫结界吗?能把这个先破掉吗?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经很清楚了,等我再请个人出来,你就都明白了。”
没想到她竟然气鼓鼓地瞪了我一眼:“叫我晓慧!什么女侠,难听死了。”扬手抛出一张黄符,黄符一离手就燃起来,她低声念了几句咒语,我只听见最后两句似乎是“百解去,如律令”。
波的一声,空气中仿佛有个大气球一下子炸裂开来,外面的车声人声一下子涌了进来。这些平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东西,这一下竟然让我们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按下诺基亚8210的发送键,屏幕上闪动几下,一条短信就这样通过无线电波传送出去。
仅仅过了五分钟,一辆亮着警灯的警车呼啸而来。车门打开,张晓军当先走了下来,后面跟着下车的是个个子不高的少妇,手里牵着个小男孩。
阿芳“啊”地惊呼一声,不敢置信地用手捂住了嘴。顾大头鹰隼般的目光落到小男孩身上,竟然也变得柔和了,再也移不开。
张晓军领着他们走过来,爽朗地笑道:“幸不辱命!小汪,你果然猜得没错。这边情况怎么样?”水落石出的关键点找到了,也怪不得古板的刑警队长也学起了古腔。
我苦笑一下,点点头,目光落到那少妇脸上,没错,我记得这张脸:“你就是兰颖?以前在旭升诊所当过护士,对吗?”
少妇点了点头,镇定地说:“是,以前是在那工作,后来谭晖医生出事,我就离开诊所回了老家。”她身边的小男孩可能是看到这么多陌生人,有些畏缩地往她身后缩了缩。
我看看张晓军,他点点头:“我都和她说过了,她答应帮忙。”
从兰颖和小男孩出现的那一刻,一直拼命挣扎的花子突然安静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人与人之间是存在一种奇妙的感应的。阿乖更是敏感,警车出现的那一刻,他就象发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物,吓得躲到花子怀里,全身发抖。
我咳了一声,示意阿磊和风贼放开花子。
“花子,这位前护士小姐名叫兰颖,曾经在谭晖的私人诊所里工作过。你还记得她吗,没错,就是她和谭晖一起给你引产的。”
“我原来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谭晖要把给你引产时的情形托梦给我。直到和顾大头,啊,是顾大哥一夜长谈,我才突然想通!谭晖托梦的目的,不是要我去找你,而是要我去找兰颖,为什么呢?”
我提高了声音,让在场每一个人都能听得见:“我们从头开始来讲,花子,2001年的某一天,你在天上人间集团当文员,不巧碰到了来集团视察的某位政府高官。这位高官那天很高兴,多喝了几杯,在刘华天的协同下,奸污了你。我很遗憾,这是件本不应该发生的惨事。”
“本来你指望顾大哥会帮你,因为他那么强壮,那么诚朴,又那么爱你。可是,他没有。你在失望、悔恨交织下,遇上了谭晖。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身世又那么好,又深深地爱着你。这样的男人哪个女人不喜欢?所是,你们两走到了一起。”
“谭晖后来是深深地爱上了你,这一点,我确信。可惜的是,他最初接近你的意图,却是因为刘华天的暗中指使。更可惜的是,花子,你从小生世凄凉,身边的人除了阿芳和母亲,都对你白眼相加,这使你从小养成了极为偏激的个性。”
“纸是包不住火的。终于有一天,谭晖醉酒中把一切都说了出来,你们陷入冷战。那天你和顾大哥在酒吧中偶遇,出于报复心理,你想把自已交给他。可是,顾大哥却看出来你仍然深爱着那个负心的男人。他并没有碰你。”
“过了不久,你有了身孕。因为谭晖天生患有不育症,他和你都以为这是你和顾大头的孩子。谭晖是个占有欲很强的男人,逼着你去引产,你终于答应了。手术很顺利,可是,做完手术,谭晖瞒着你去买你最爱吃的百饼屋巧克力松饼,偏偏就在这个纨绔子弟平生第一次发善心救人,却淹死在晋安河里。”
“可怜的孩子,你一个人被留在租屋里,谭晖莫名其妙失踪了,没有人管你的生死。病痛缠身,饥渴难耐,你以为自已就要死了。你恨负心的男人,恨那些欺凌你的人,你要他们生不如死!!要不是阿芳及时过来救了你,也许现在你就是个怨气冲天的厉鬼。那样反而更好,晓慧可以帮你。”
我停了一下,晓慧轻轻一摇头:“不是,她不是鬼,他也不是,虽然她们全身上下都聚满了怨气,可是和真正的怨鬼是不同的。没有鬼能在破地召雷咒下全然无损,绝对没有。”
我笑笑,对顾大头说:“顾大哥,那天晚上我们聊到三点的时候,我曾经提到一个藏传密宗高僧的经历,你还记得吗?”军大衣包裹下的身躯悚然一震,传来一声长叹:“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周围的人纷纷露出发奇的神情,这当然是人之常情。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此诡异奥妙,若非我身处其中,又禀着职业天性奔走探询,再加上张晓军和行云几个好朋友的助力,怎么也能窥破其中的秘密。
“各位,在藏传秘宗中,曾经有位高僧精擅精神力量的研究。他曾经做过一个试验,集中所有精神去幻想一个并不存在的人,他花了三个月时间每天坐在帐蓬里冥想这个人的每一个细节,直到他睁开眼,就已经可以看到这个人的存在。不仅如此,到后来,连往他帐蓬送食物的牧民都很奇怪地看见,这位大德高僧身后跟着一个面目模糊的黑衣人。这就是所谓的愿灵。”
我才说到一半,行云已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到四分之三时,基本上大家都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只有晓慧还有些困惑的样子。
“那天阿芳和花子刚好在电视里看到那个暴光广东暴发户吃引产的婴儿的事情,个性偏激的人往往幻想力都很强。被政府高官强奸是一颗种子,谭晖的不告而别是另一颗种子,从小靠扮大神骗无知乡民钱财谋生的母亲是第三颗种子。”
“花子在心里幻想着谭晖和刘华天有密议,孩子引产出来后就被他们做成胎儿羹吃掉,以达到保持青春活力的目的。幻想多了连自已都会相信这就是现实,她以为自已在冥冥中感应到孩子被恶人分食掉,这些恶人就是那天她被强奸时的帮凶!”
“强烈得无以复加的复仇心理使她几近疯狂,凑巧的是,为了安慰她,顾大哥在网上看到一种用傀儡术召唤亡灵的方法,假托是自已在回乡下求到的秘法,希望能让她有所寄托。没想到就凭着一个木制童偶,一绺不知哪里来的胎发,和几片碎骨,花子竟然真的召出了自已的‘孩子’阿乖!”
我的目光猛然落到那个躲在花子怀里瑟瑟发抖的阿乖身上,阿乖象被火烫倒一样,一下子跳了起来,张开布满细牙的大嘴尖声厉叫:“我是阿乖,我才是阿乖!妈妈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你们全都要死!!”
清脆的铃声绵密不断地从我右手中发出,一波又一波,细长连贯,阿乖的厉号声竟然也掩盖不住。
“如果不是有晓慧送给我护身的镇魂铃,我也没办法看出你的真面目。我和行云研究了很久,发现这个镇魂铃真正的作用,是安抚人的精神波动,避免被幻觉困扰。阿乖,其实你就是花子,花子就是你!”
“但是你又不是花子。因为,你只不过是她分裂出来的一个人格,如果不是顾大哥在网上找到的刚好是日本傀儡术中的养鬼秘法,也没有办法让你实体化。现在你还不醒过来吗?看看兰颖身边的这个孩子!”
那个小男孩有着尖尖的下巴,粉润腻软的肌肤,大大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他看着我,清彻见底的眼睛中满是好奇。
“花子,这就是你和谭晖的亲生骨肉。那天谭晖给你引产时,血肉相连的感觉让他神思恍惚下,并没有亲手掐死自已的孩子,兰颖把他抱回家。现在,已经快两岁了。”
阿乖脸色苍白,退后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地说:“不可能……不可能,他明明没有生育能力的!”
张晓军摇摇头,叹道:“花子,你毕竟是从山村里出来的,不知道也不奇怪。不育症有有多种,谭晖患的这种只是天生精子稀少,受孕的几率只有一百万分之一。你碰到的,就是一百万次里才有的一次机会!”
兰颖蹲下来,犹豫了半天,才嗫嚅着对小男孩说:“乖……乖乖……叫妈妈,你看,那就是你的……亲妈妈……”
小男孩乖乖畏畏缩缩地不敢说,在养母的一再催促下,终于奶声奶气地悄悄叫了声:“妈妈!”
没有破地召雷咒吓人的威力,可是就是这细声细气的一声“妈妈”,用幻觉连杀几人的愿灵“阿乖”却如蒙神召,从有到无,从浓到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花子眼眸中一点神采慢慢扩大,慢慢跪了下来,禁不住号陶大哭起来。
我心里一松,终于没有抗住这几天心力交瘁的疲累,眼前一黑,沉沉睡去。
也许梦里,我还能重温一下那久违了的温柔吧。
后记
一个月后的某个周末,长春藤五四店。小小的包厢里挤满了人,气派极大,肚子和屁股也极大的石头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正质问着被怀疑是杀手的西西。
“大家快看,电视里那个不是张队吗?”真佩服做贼的利眼,足有三个风贼那么宽的石头挡在电视机前,他竟然还能看得到电视里正在播的晚间新闻。
“张队是谁?风贼,别想引开我的注意力,其实我早就怀疑你才是真正的杀手……啊,你们干什么?干什么?让我看一眼,就一眼!”却是我们一窝蜂拥上去,把他挤到了后面。
“今晚夜间八点三十分,警方出动上百警力,对本地最大的娱乐业公司天上人间集间进行了搜查。搜查中发现大量软毒品、刀械和一些违禁物品,天上人间集团董事长刘华天以及涉案人员均被依法拘留。”
“我身边的市公安局刑警队长张晓军说,他们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很快就会对上述人员进行起诉,控告他们涉嫌毒品交易、军火走私以及黑社会集社、诱*妇女等多项罪名。同时警方还掌握了刘华天向多位政府高级官员行贿的证据,近期将配合省委纪委对他们进行三规。”
“据资料显示,天上人间娱乐集团拥有超过十家大型迪吧、夜总会和其它娱乐设施,总资产超过10亿人民币。该集团董事长刘华天曾被评为福州首富……”
画面上明眸利齿的记者身后,制服笔挺的张晓军铁青着脸,不断用简短严厉的言气向下属发出各条命令。远处,十几名嫌犯正在警员的押解下登上囚车。一场反黑反贪的风暴隐隐在福州卷起。
我点上一支白沙烟。这是雨狗买的,烟味柔和醇香,在很郁闷或是很开心的时候,我都会习惯性地点上一支。
事情终于结束了。
张晓军如愿以偿地获得了他想要的东西,顾大头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说了出来。这一役,足以使他在政治风波中化险为夷,还说不定可以获得“铁面队长”一类的称号,前途无量。
顾大头也获得了他想要的一切。他一肩承担下了所有的罪责,保住了石头和木头。而他自已,因为是自首,认罪态度好,又有重大立功表现,法院免除了他的死刑,改判无期。
我去他服刑监狱见过他一次,他正怡然自得地享受温煦的阳光,再不用背负着道德的包袱走在阴黑的夜里。排在我后面要见他的,就是那个我在金源大酒店里遇到的女人,刘华天的女儿刘爽。
顾大头拒绝见她,她若无其事地笑笑离开。我知道她还会再来,还会继续地等下去,就象顾大头顽固地守着花子一样。
外表柔弱的人内心可能很坚强,平时冷酷无情的人往往最多情。
但愿时间会冲淡一切,无论爱恋,还是怨恨。因为花子已经不在了。
很奇怪,经历过了这么多事,我对花子都一点都没有怨恨的感觉。
那天晓慧告诉我,花子虽然误打误撞召出了愿灵,其实是用类似武侠小说中“天魔解体大法”的方式,用自已精神力量来饲养出阿乖这样一个异物。
所以阿乖会不断去制造恐怖事件,是吸收人在极度恐慌中产生的大量能神力量来使自已变得越来越强。阿乖消失了,回归到花子身上的精神力量非常的少,仅仅只能让她清醒几分钟。
弥留之际的花子看着紧紧抱着她的阿芳,断断续续地说:“……姐姐……能再……再看到你……真好……他……他回来了吗……我一直……一直都在等着他……”
泣不成声的阿芳无助地看着我,眼中望是祈求。
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在她的身边半跪下来,轻轻拉起花子的手,把它合进手心。它是那么的苍白和脆弱,那么的需要怜惜和……爱。
“晖……”她气若游丝地轻轻唤我,眼神迷离如秋日最后一掠斜阳。
“花子……是我,是我回来了……是你的TT回来了……”轻轻抚弄着她稀疏的短发,那一刻,心中充满了柔情,也许我真的化身成了谭晖。痴情的聪明女孩呵,你不会知道,在谭晖托给我的梦中,我就知道了你只会亲昵地叫他TT.
“TT,真的是你吗,你真的回来了?”她的眼角流出一抹晶莹:“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等了你好久,好久……”
是的,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等着谭晖的回来。可你知道吗,你的顾大哥一直在你身边,等着你的回来。而我,汪步远,一直在等待着深圳河那边的那个女人……